第六十六章 因此,现实即是『 』

这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一场层层叠叠的闹剧。

怎么了?你看起来那么惊讶,我还以为你脸上的肌肉早就丧失了做出表情的功能了。

自称塞萝,似人的异形品鉴着莉丝的反应,弱小单薄的身体仿佛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对现状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

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走投无路的错乱感,明明答案已经接近到触手可及的位置上,眼前忽又笼罩上了一层迷雾,从此彻底迷失了方向。

不,不可能,她一定在说谎,因为亡者之境的主宰一定是哈克修茨,而不会是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

你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毕竟......哈克修茨的印象早已深入到了你们家族的灵魂中,在苦苦追寻的终点处得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这样事与愿违的结果任何人一定都不想接受吧。

唯一的观众未作出任何期待中的回应,女妖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进行着她的独舞。

不得不说,你能走到这一步远超出我的预料,命运一直站在你这一边,你是个十分幸运的女孩,这份偏袒甚至可以让我燃起妒忌之火。

提到命运,塞萝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布满鱼鳞的双腿逐渐转化为漂亮的鱼尾,塞萝的身体失去地面的支撑力漂浮在半空中,无法再穿上心仪的高跟鞋是一件憾事,那可是她唯一羡慕人类的地方。

不过她必须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为了制造出最大程度的混乱。

上半身是信仰神明的人类,下半身是回归水中的海之眷属,再加上显眼的鸟类特征,塞萝的身份不言而喻,与奈里奥姆弗相同,她是一位在如今已经几乎无法在被寻觅到的传说。

生活在无边深邃的大海,出现在妄想穿过大洋的船边,用美妙的歌喉唱起俘获人心的灭亡之歌,让无法被海洋接受的猎物们自愿投入其怀抱的神秘猎手,那就是海妖。

于是─────

是吗,看来海妖已经化为泡影消失在水中,身为哈克修茨左膀右臂的它终究还是走在了吾的步伐之前。

奈里奥姆弗曾说过,在亡者之境中那片死寂的海洋中,的确曾经属于一只海妖,按照奈里的说法,那只海妖应该是已经死去了才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多嘴的老蜥蜴似乎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过没关系,只会耍小聪明钻漏子的碍事家伙已经不在了。

一道溅起的水浪将试图逃走的莉丝拦下,在这没有任何出路的小小孤岛,带着艾琳的亡灵术士插翅难逃。

无礼的家伙,我有允许你擅自离开吗?

几只骷髅应召唤用身体将湖水挡住,零星的水花拍打在莉丝的身上,某种力量透过水滴接触到皮肤上,汲取掠夺着魔力。

从塞萝的身上,莉丝能感受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存在感,仿佛整个亡者之境都围绕她而存在,这只海妖与亡者之境间存在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联系,这是在阴影身上女孩也不曾感受过的。

或许塞萝真的没有在说谎,她确实是亡者之境的主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呜..呜......嗯......

随着抱住艾琳的骷髅被溅上湖水而消失,无人保护的女孩摔到地上,因周围的震动而暂时勉强恢复了意识。

我这是在哪里......啊,莉丝姐......

花了一番功夫隔着薄雾认清了把自己背起的身影,朦胧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些许光彩。

太好了,莉丝姐姐你还活着......

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好时间,被塞萝的水流追逐,莉丝所有的召唤物在她的面前都不堪一击,几乎毫无悬念地,殚精竭虑的女孩最终被逼退到了一个角落中,只要再向后半步便是看似清澈的冰凉湖水。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擅长的手段悉数无效,依赖的两位帮手如今全部不在身边,身上还背着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莉丝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最为绝望的境地。

将权杖举在身前,莉丝做出了最后的抵抗。

绝对不能抛下艾琳,曾经被蕾温多次救下的自己,现在是时候保护她所重视的人了。

被搅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努力调动起思维,失温症状无时不刻削减着意识的抗争,忽视自己可能会死的现实,艾琳尽全力伸出虚弱的双臂,从背后搂住了莉丝。

莉丝姐姐......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她。

请一定要相信......

相......信..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二人身后响起,艾琳的声音被淹没在塞萝的恶意中,被什么东西凌厉抽击了一下,莉丝与艾琳被顺势击倒。

模糊的视线内,莉丝只看到一根在月光下反着光的透明长鞭在自己眼前挥舞着,那是被塞萝随心所欲操纵的武器,四处可见的常见水流。

不甘的手臂徒劳地颤动着,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带着满腔不甘,艾琳再度失去了意识。

看呐,多么顽强的生命,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去关心别人,我最讨厌像这样低贱的小杂碎了。

从无力抵抗的莉丝身边带走艾琳,一想到这个小畜生差点提前揭晓了接下来的正剧,塞萝便无法抑制住怒火地用双手钳住了艾琳的脖子,柔美的五官变得狰狞。

我懂了,你不想变成一个坐在观众席上受人喜爱的木偶,那我的仁慈也不会对区区人类拥有第二次机会,你给我去死吧。

举着巨大的骨刃,刻意避开莉丝的位置,一只亡骨侍者从塞萝的背后出现,趁其双手占用中的时机挥刃发动攻击。

雕虫小技。

骷髅的影子在海妖的眼中被月光完美地映在自己的眼前,对呼啸而来的斩击她毫无畏惧。

骨刃在接触到塞萝的皮肤后,紧接着直接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挥了出去,仿佛砍中的只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中的幻影。

下一瞬,亡骨侍者在未观察到受到任何攻击的前提下,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来,亲眼看着这个小家伙死在我的手中,然后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因为你的任性,莉丝莎多朗。

在窒息与寒冷的双重压迫下,艾琳的脸上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奄奄一息。

生时你不愿服从于我,那么死后你自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握住权杖,万策俱尽的莉丝冲向塞萝,奢望自己的行为可以对她造成哪怕一丁点的阻碍也好。

最后的希望竟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只能说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你在那场实验中也一并死掉的话,就不会有后续的这些痛苦了。

权杖径直穿过海妖的身体,冰冷的水幕洒过全身,被水裹住,莉丝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座水牢中,瞬间呛进一大口水。

和阴影可以把身体融入黑暗一样,这只海妖似乎可以将身体进行液化,普通的攻击根本不能伤她分毫。

就这样让你们两个一起淹没在我的水中也不错,然后我再去清理掉那只暂时无法移动的恶魔就好,只要────

话音未落,塞萝的身边现出一堵水墙,将从雾气中突如其来涌出的一片黑雾轻松挡住,随之,她望着插在水墙上的骨矛发出了满意的轻笑,因此逃过一劫的莉丝与艾琳被随手丢到了岩石上。

好了,最后姗姗来迟的家伙终于被迫现身了,一切前置条件,此刻终于准备完毕。

我还以为你打算装死到最后呢。

一根成为漏网之鱼的骨矛插在莉丝身边,瞬间,烙印在过去记忆中的影子与现在重合了起来,

只需看上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摧毁她人生的元凶,黑雾,背叛,童话中的大鸟,宿命,契约,恩怨,无法被原谅的怪物......

血液开始沸腾,情感开始燃烧,曾被贯穿的喉咙如被灼烧般刺痛,精疲力竭的身体重新涌出力量,支撑着她站起来,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它的名字是个魔咒,凡是接触到的人皆会遭遇不幸。

是你,哈克修茨。

缠绕着黑雾的翅膀破开迷雾,覆盖着漆黑羽毛的庞大身影降落在湖中央的这片弹丸之地上,似乌鸦一样的尖长头颅上挂着两盏淡紫色的灯笼,胸前则是绽开处无数道白骨似的花纹,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你看,莎多朗,摧毁了你们家族的凶手现在现身在了你的面前,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不是吗?

选择性不去思考其中的陷阱,在塞萝似有若无的笑意中,女孩的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以毫不设防的姿态冲向了完全没有攻击意向保持沉默的哈克修茨。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疾驰的身体强硬地停了下来,大脑因为意识到一件冲击性的事实变得一片空白。

怎么,不下手吗,莫非你是仍心有不忍,还是......

你已经无法再离开这个拙劣的谎言了?

在海妖的嘲笑声中,莉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心脏,并用钝器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燃烧的温度转瞬降到冰点之下,就连灵魂深处也被这股严寒所深深刺痛。

干涸的嘴唇几次微张,却因为对方熟悉而陌生的模样而把话语彻底卡死在喉咙中。

若说这世界上唯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是什么,莉丝会回答,那是修与自己的契约,这份刻在灵魂中的联系使她时刻记住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因为有了共享生命的同伴,她才能萌生出勇气重新决定活下去。

修是自己心中救赎的象征,是永远不会染上污垢的......

亲人。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不,你不能死,放下它吧,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活下去吧,因为这是你的使命。

修救了我,给予了我如蛛丝一样微弱的希望,它一定是因为对我所遭遇的一切不满而伸出援手,它一定是理解我的,嗯,它能感同身受我的情感,所以我才会把自己的全部都托付给它。

咔嚓.....咔嚓......

你不想把心里这股难以自愈的伤痛发泄出去吗,并非为他人,只是为你自己,无法抒发的仇怒你就想这样一直憋在自己的内心中吗

它竭尽所能地照顾着自己的感受,它真的十分清楚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和修之间,有着比默契更为配合的共鸣。

而那,一定源于不可说的秘密。

如果你想用复仇的火焰吞噬哈克修茨,将它的存在彻底焚尽,那么我愿意为你分出一份力,为你献出我能付出的一切。

咔嚓.....咔嚓嚓....咔嚓....

冰层中蔓延的断口,逐渐深入内核。

你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吗......

我用灵魂向你保证,纵使是死亡也不能使我离开,只要你仍需要我,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时的自己,如果再追问一句:那么当我不再需要你时呢......我又能得到什么答案.....

它是只属于我一人的骑士,是引领我前进的光芒,它是亡灵,却有着比生命更为鲜活的热度。

呐,难道是因为我太过于依赖你,以至于你做下了如此恶劣的恶作剧吗.....那么那样我会道歉,为自己先前的所有行为致歉,以最卑微的姿态渴求你的原谅,只要.....

只要你能不以这幅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喀吱────

两级反转之后,留下的将是最深层的绝望,让人无法解释的现实。

看似坚固的坚冰,终是从内部完全碎开,变成散落一地的残渣,那其中已经不再有名为心的存在,留在过去的幸福,成为了伤她最深的噩梦。

有那样的一个存在,它用真情实感去包裹呵护一块坚冰脆弱的外层,用时间去治愈冰块上曾受到的创伤,而在它即将因得到幸福而消融时,它又让这层甜蜜得让人无法放手的情感化作一柄锤子,用记忆制成腐蚀伤口的毒药,把冰块彻底变成了一地残破无法再复原的碎渣。

它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到我的面前。

我的人生,到底有几分被谎言所填充。

(修......是你吗......)

无声的呼唤中,似疑问,似质疑,似否认,一厢情愿无法改变被强硬掀开,逼迫自己去直视的血淋淋的事实。

象征着人类生命的火苗,彻底地熄灭了。

果然,从一开始,我在那场浩劫中死掉就好了。

一直陪在莉丝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让她得以拥有未来的修,其正体就是屠戮了莎多朗家族的......哈克修茨。

所有,所有,这一切,全部都只是一场谎言。

无声的寂静中,如果心灵可以发出声音,那究竟会是何等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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