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书房，姜郁一眼便看到，书桌后的墙壁挂着一幅画，八尺横幅水墨画，远山连绵，烟云迷雾，水色川流。
高山之巅，一抹红色的身影，看起来有点突兀，又有几分烟火气。
“这幅画……”姜郁站在画前，神色忡怔。
兰湘关上房门，看着姜郁对这幅画更感兴趣，走过来笑着说：“姜大人喜欢这幅画？”
姜郁垂眸不再看，有些疑惑，“很有意境的画，不过那个红色的人影似乎有点突兀，不像是画师的手笔。”
兰湘瞧着画，叹了口气，“很多人看了画都以为是其他人毁了，却不知道，其实这红衣女子就是画师亲手提笔作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画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
兰湘指着一旁的小榻，“茶水已经备好了，姜大人请。”
姜郁坐在小榻的桌边，看着兰湘非常熟练地煮茶。
“说到这幅画，其实算是我们家的传家之作，我阿娘以前和我说过，这是先祖结识的一位非常具有绘画天赋的的人，悲愤之下所作。”兰湘把沏好的茶水，放到姜郁的身前，“尝尝我煮茶的手艺。”
姜郁笑着点头，素白的指节端起茶水，轻抿，“不错，兰大人好手艺。”
“姜大人可不要哄我，我这只能算附庸风雅。”
姜郁莞尔一笑，“怎么会，这茶煮的确实不错。”
兰湘看着姜郁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然。
“兰大人？”
兰湘回过神看到姜郁，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歉意一笑，“是我失神了，我记得姜大人十六岁入职，而今已经过了将近十四年了吧。”
姜郁垂眸，心中已然了解兰湘要说什么了。
“姜大人而今也三十而立了，竟然还是这么年轻，说起来，我不过比姜大人虚长两岁，我却……”容颜不在。
兰湘轻抚脸，每日晨起梳妆，透过昏黄的铜镜，也能看到自己眼角的皱纹。
“兰大人，时光易逝，容颜易老，不可强求。”
兰湘苦笑，“是啊。”
岁月不饶人，鬓影星星知否。
姜郁还是更好奇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兰大人之前说的那个画师到底怎么回事？”
兰湘轻抿一口茶，凝视着画，“我们兰家起初并不是虞州城的人，说起来当年兰家还没有发迹之前，据说曾经是某世家的仆侍，那家的主人才是这幅画正真的作者。”
“那家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公子，有位爱而不得的人，亲手作了这画，日思夜想，最后在临死之前，用鲜血在山巅之上落了红，画下了心爱之人的背影。”兰湘轻声说道。
末了，一声叹息，不知道在为谁而叹。
“先祖把主人埋葬后，便把这幅画带回来了。这幅画一直放在暗室，后来到了我祖母那一辈，她老人家特别爱这幅画，便拿出来放在自己的画室中，后来她死后，我母亲便把画转移到我的书房，一挂就是很多年。”
姜郁点头，这画中的景色，她曾见过。
这作画的人，她突然不敢去想是谁，但心中却如虫蚁叮咬，倍受煎熬。
“冒昧问一句，兰大人是不是一开始并不姓兰？”姜郁突然问道。
兰湘一愣，眼神中透露几分惊讶，她四处望了望，见房门紧闭，没有任何泄露的可能，小声说：“姜大人，何出此言？”
“兰大人放心，姜郁并没有窥探祖上的意思，只是我曾经也听闻，我祖上有传闻，说认识过一位有名的画师，并且结缘数百年，那人姓蓝，蓝天的蓝。”
兰湘沉默地望着不远处挂着的画，姜郁从她瞬间惨白的面色和紧缩的瞳孔中，大概已经知道了。
“是，蓝天的蓝。”兰湘轻声说，“蓝湘，是不是更好听？”她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蓝家侍奉的主人死后，为了生存下来，蓝家隐姓埋名，从青州迁往幽州。幽州北有座极寒的山，云懿山，那人便死在了那座山上。
之后许多年，蓝家都有去云懿山祭拜的礼节。
“后来，我年轻那会，也曾经常去山上祭拜，无意间还看到一个……”兰湘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什么连忙转移话题，“一只猫。”
姜郁：“……”
兰湘端起桌边的茶，喝了一大口，企图揭过这个话题。
姜郁也没有拆穿她的话，她已经知道了。
“对了，姜大人不是说有话和我谈谈吗？你看，一直在聊画都忘了时间了。”兰湘不动声色地擦去头上的汗水。
回想方才对话，兰湘只觉得冷汗直冒，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家底都给抖出来……
这姜大人，果然可怕。
“确实有些事，想要问兰大人。”
姜郁还没有把话问出来，兰湘突然说：“姜大人，如果想问零岚的话，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他。”
“不是。和零岚没有关系，我有其他事要问姜大人。”姜郁眼疾手快，拉住兰湘的衣袖。
兰湘没有跑掉，有些无奈，只能退回来，继续坐在小榻旁。
“姜大人有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郁轻笑，“不是什么大事，兰大人管理虞州城这么多年，应该对这里的人都很清楚吧。”
兰湘一听，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不不，姜大人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都清楚……”
“兰大人可曾听过姬姓家族？”
兰湘猛然抬头，眼中的惊恐还没有退散，“姬？姬穗的姬？”
姬穗是天临史上一位比较有名的女官，不少人清官政客都以她为榜样，姜郁也十分尊敬她。
她确实值得人铭记。
“是，兰大人似乎知道？”
“不不不不，我并不知道。”兰湘从座位上跳下来，连忙摆手，“姜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去处理政务，先走一步。”
“兰大人，你再害怕什么？”
兰湘听着姜郁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回头没看到人，转过头，却看到姜郁笑着看着她，距离不到半步。
兰湘：“……”见鬼了！
“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立刻离开这里，你好好管理虞州城，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兰湘再次抬头，对上姜郁的视线时，心中隐隐有恐惧破土而出，攀爬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