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那就后天

夏目羽久是被贝尔摩德推荐进黑衣组织的。琴酒不知道她是不怕闹事的, 还是真的看中这个少年的潜质,又或者有其他的打算。总而言之,早在还没有见到夏目羽久本人之前, 琴酒就对这个少年就有猜测。

虽说这次能够那么顺利地接贝尔摩德出来是靠了一个有钱人搞出来的侦探比赛,但是能够把贝尔摩德送进fbi,又接出来的人也不算脑袋空空无物。琴酒想过这个人心机重,城府深, 却没有想到第一眼接那个少年的时候,对方真的和普通少年无异。

不谙世事,单纯,对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会十分在意。他也算是聪明, 观察细致, 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这并没有完全超出琴酒对羽久的认知和理解。

然而这也不意味着琴酒完全相信羽久是无害的, 他觉得羽久很麻烦,所以才放羽久一个人去旅游。但这次接新任务的时候,羽久的谈论超出了琴酒的想象。

一个贫民窟跟着密医成长的人可以会有狡猾,可以有眼色, 可以有单纯, 也可以有医术,有枪术,有身手,有胆识,但他不可能是对其他领域的内容专业。他的成长背景和经历里面,没有哪一点在告诉别人, 他可以对一个企业结构和会计专业也有理解。

这是琴酒第一次对羽久产生了疑心。

人一旦产生了疑心, 就对任何事情产生了疑惑和猜忌。

比如说, 羽久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这是一点。包括在影锹村里面和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完全没有和对方正面发生冲突。但这一点也可以反驳。现在当敢当卧底的必然是有豁出一切的心。琴酒见过当毒贩的卧底,每次验货,对方都是直接吃,是半个瘾君子。其他杀人放火的工作,也没有不见卧底为了获得信任而去做的。以目前为止的「他不杀人」这一点,判断对方是不是卧底,偏颇又浅薄。

但疑心已经扎根了。

不是自己想要的理由就不是理由。

不是自己认可的理由也不是理由。

除此之外,哪怕羽久真的无师自通,能够独辟蹊径找出方法完成任务,那么他这个人也是危险的。一旦对方是有想出卖组织的话,他的能量将是巨大的。琴酒在听到羽久的提议之后,就有这样的直觉——如果没有在成长前将对方废了,羽久迟早是养痈贻患。羽久对组织根本没有信念感和归属感,进黑衣组织要么是心怀不轨,要么就是心血来潮,迟早就会离开。

有这样的想法后,琴酒决定防患于未然。

组织里面有人在任务中被人暗杀而死,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琴酒之前和羽久交过手,羽久身手极好,力气比同龄人还大,近战之下,琴酒不能完全靠经验获胜。若是下毒的话,羽久的鼻子也灵,自己还是中医,恐怕更擅长用药物下毒。

琴酒之前知道他是汉方医师,特意翻了相关的书籍,贝尔摩德也介绍了相关的书。但凡是边缘人物,又精通医术的,绝对是用毒高手,什么鹤顶红,化尸粉,十香软筋散,三尸脑神丹,悲酥清风,光是用日文翻译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毒。而且毒药还不是一击毙命的,非得往死里折磨,还不让人死。

这种是真的歹毒。

要是被羽久发现的话,琴酒自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么近攻下毒不成,那就远击暗杀。

琴酒和羽久已经约定好接下来的每个日子晚上六点就在池袋西口见面,那么那个地方也是最好的狙击地点。第一天,琴酒便和羽久确定好在每天见面的地点,人少绝对是最关键的,其次周围还有个狙击点。第二天,琴酒确定好羽久的行动路线之后,就知道如何做好准备。第三天的时候,他提前一个小时在狙击点准备。

羽久不爱迟到,一般会提前十分钟到。

果然今天也是如此。

入秋时节,天开始晚得比较早。但下午六点左右,太阳依旧高挂在天际,红色的天空依旧亮得如同大团大团的火焰在燃烧,只是离得太远,并没有觉得热,反而透着一股股凉风。

琴酒用瞄准镜对准夏目羽久的方向。他身形和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头发习惯得藏在棒球帽之下,身上穿着戴帽子的短袖卫衣,他偏好有口袋的衣服,身上至少会有四个口袋,哪怕不装东西,他也需要这么多口袋,就像是有囤积习惯的仓鼠。

此刻夏目羽久正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以琴酒的角度,是看不清他的脸。为了确定在那里的确实是夏目羽久,琴酒自然地和他打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少年也跟着接了电话。

琴酒用耳机接电话,电话里面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羽久的声音干净,平时一连贯的问话,也没有让他的语气语调乱飞,而是看重自己的表达清晰与否。

这个时候也是这样。

“琴酒先生,怎么了吗?”

“我会晚些时候到。”

“我知道了。”

“你待在原地不要动。”

琴酒的声线冷而坚定,就像终年不化的冰山,而他暗藏的情绪就压在那冰山最深处。他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做着精细的实验,知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道理,视线紧紧地盯着电话另一头的少年直起背板。

“琴酒先生,你听到风声了吗?”

琴酒第一反应是自己站在天台,天台上风大响动也大。羽久向来警觉,就像是随时处在危险中的动物,每一根神经都能探知到潜在的风险,都能预知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的风息变化。

这并不奇怪。

他没有发觉的话,琴酒甚至还会觉得这一切顺利得过分。

“我在狙击一个人。”琴酒顿了顿,说道,“也许你可以回头看一眼。”

“我回头什么也看不到。”

琴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接距离五百米,又在三十几米高的高处,只会是一个点,又看得到什么。他的想法刚断,羽久的话却没有断:“琴酒先生,不如你回头看。”

紧接着一声扣动扳机的声音清晰地响在琴酒的耳边,就像是在耳边磨刀一般,冷森森地激起全身的警戒和发颤,琴酒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肌肉的僵硬。而余光处,一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堵着琴酒的太阳穴。

“在琴酒先生先发制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影响我的行动之前,先让我质问琴酒先生一件事——琴酒先生,你是组织的叛徒吗?你若是答得干脆,我会送你安稳上路。”

琴酒先生冷笑:“我是不是组织的叛徒?还轮得到你这个加入组织不到一个月的人来询问?”

“琴酒先生之前教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不是用着相同的手段,通过搭档的方式来排除组织里面有潜力的人员?你现在公然狙击我,难道不是在排除组织里面的成员,回头靠着你的老资历说我是个卧底,就可以安然地解决这件事了。”

琴酒的想法确实和羽久说得一模一样,但是立场完全不一样。

在羽久的立场中,他是在铲除卧底。而在琴酒的立场中,他在解决组织李敏即将成长起来的祸害又或者,羽久就是一个卧底。

“说这话的你又怎么能说得清,「你不是个卧底」。”

羽久根本没有被琴酒地想法带着跑,说道:“琴酒先生现在是要把莫须有的罪证压在我的头顶,让我在一个卧底面前解释我不是卧底,这还不如好好解释一下琴酒先生狙击我的行为。”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和贝尔摩德联系?”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为什么休假时间,你也非得一个人独自行动?”

“如果琴酒先生不是卧底,为什么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刻意蓄谋要来狙击我?”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一针见血,振振有辞。

琴酒一时间觉得自己反倒像是个真的卧底了。

羽久一手按开手机,接通贝尔摩德的电话,点开了免提。

“我与琴酒先生不同,我行得光明磊落,做得问心无愧,你在背后不声不响地狙击我,我却要把我处置你的事情透给贝尔摩德知道,让她做公证人。琴酒先生,你现在就招你是卧底吧。”

琴酒发现跟羽久谈下去之后越描越黑,余光处琴酒瞄了一眼羽久的枪。这把枪还是琴酒在和他做第一次任务的时候,琴酒准备的。

事实上,当时,琴酒就没有相信他。

于是琴酒在枪里面准备的空包弹。

也就是说,这子弹弹头部位是用了石蜡、塑料填充物等做成的,打出来要么没有杀伤力,要么就是会让枪支走火。虽伤不致死,但也会大出血。相对的,敌人的伤势却反而会比较轻。

羽久那时候也没有用枪,枪事后又重新放在琴酒的车里面。

琴酒曾经在填充子弹的地方撒了一点烟灰。所以,回收枪支的时候,琴酒发现羽久并没有碰过子弹。所以,羽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枪只是摆设。也许更准确点来说 ,那是引火自焚的武器。

现在羽久用的就是那把枪。

琴酒的心思千回百转。

就在这时,贝尔摩德地声音响了起来。

“波兰伏特加,今天吹什么风直接打电话给我?还是你和琴酒又闹了什么矛盾?”

羽久的手紧了紧,如果琴酒是卧底,他现在抓住卧底确实是获得组织信任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必要让琴酒这条好人的命搭在自己的手上。

就是这一走神,琴酒直接握住了羽久的拿着手枪的手,用右脚踢羽久的膝盖,拿着狙击/枪直接噼向羽久的脑袋,这举动是风驰电掣,雷霆一击。

羽久避无可避,直接一拳锤进琴酒的腹部。

琴酒向来知道羽久力气大,但是绝对没有想到羽久力气会那么大,只是那一拳,他身上的力气也被泻得一干二净,就像是饱鼓着的大气球直接被一刀子割破,顷刻间就是一块破布。疼反倒是之后的事,只知道一时间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羽久已经踩着他的肩膀。

肩膀是全身活动度最高的关节。

被蛮力压住,琴酒一时间也动不了。

羽久现在什么身份也没有,他压根就不怕被人扒。他对着贝尔摩德的电话,说道:“琴酒是卧底,我抓住他了,现在应该怎么处理?”

贝尔摩德端着红酒杯的手指也忍不住垮掉了,不知道现在应该长笑三声,还是要先劝羽久冷静。

“琴酒不可能是卧底。”

“他是卧底,他要杀我。”

“你做了什么事情要让他杀你?”贝尔摩德现在只觉得羽久在开玩笑,平时琴酒一直都在嫌他烦,好几次都说过想要把羽久打死,但是这是玩笑话。

“我没做什么事情。”羽久一边冷静地思考着让琴酒怎么直接自尽,以免被黑衣组织折磨,一边说道,“我只是要跟你说这件事,「他是卧底」。以免日后说我动手,名不正言不顺。”

贝尔摩德听羽久那股耿直的口吻都冒出来,这完全没有笑的心情了,说道:“琴酒有解释为什么要杀你吗?”

“没有。”

“琴酒,你应该也在,你也说句话。”

琴酒刚开口的时候,发现胃液都逆流灼上了喉管,咳了大半天才发出声音,用眼神狠狠地剐了羽久一眼,说道:“你的脚给我移开。”

羽久不动:“我不会折磨人,到时候会给你一枪痛快。”

琴酒仰着面说道:“组织里面谁是可疑的,我便除掉谁,这原本就是我的任务。波兰伏特加,你若非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背景,又怎么会引起我的猜忌。”

贝尔摩德说道:“波兰伏特加,你怎么说?”

羽久眉头一皱,琴酒怎么知道自己隐瞒身份背景了,但完全没有被琴酒的话吓倒:“琴酒先生,这话说得含湖不清,语焉不详,连证据都没有,这样说我是卧底,贝尔摩德你就相信?”

“欸,主要是琴酒先生太权威了,咳咳咳。”贝尔摩德忍不住听什么信什么,说道,“琴酒先生,你要是不给波兰伏特加一个公义和解释,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说你是贫民窟里面生活的人,从小跟着密医生活学习,纵然上过学,企业结构和会计专业的知识又是在哪里得来的。”琴酒知道自己的直觉算不上证据,于是直接搬出矛盾点。

“这是有多难,需要我被怀疑。”

羽久还以为有更确切的实据,但这种事情只要张嘴巴就可以解释了。这就导致羽久更加郁闷起来。

“电视剧,漫画,小说,只要你愿意翻,难道就没有讲吗?”

“那你说在哪里有。”

“《监察法人》。”

这句话落下来之后,三方安静,最后是贝尔摩德负责调停:“现在误会解开了吗?”

羽久听着奇怪,问道:“为什么琴酒先生不是卧底?”

“因为琴酒先生从小就在这个组织生活的人,先生说了,如果有一天全组织都叛变了,那绝对不是因为琴酒也背叛了,而是因为他死了。他就是这么深得先生信任的。你要是杀了他,你反而会被组织追杀。”

“……”

琴酒的信任是被boss给的,所以才坚不可摧。

但这对羽久来说,不公。

“松开。”琴酒下命令道。

羽久不动,表情并没有半点退让:“你跟我说对不起,说你误会我,我才松开。凭琴酒先生是组织内深受信任的人,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老马尚且有失蹄,人也会犯错。我难道就不会被冤枉?”

这话说给琴酒听,也是说给贝尔摩德听。

“如果不是我先发现琴酒对我有不轨,我现在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有机会在这里听琴酒先生自我辩驳。上次加入黑衣组织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就抱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炸/弹,当时贝尔摩德还记得,我做了什么吗?”

贝尔摩德:“……”

“你送我进fbi,我也送你去fbi一程。这次琴酒先生也是如此,你也许有千万种道理不想跟我说,以后也许还会莫名其妙给我按其他罪名置我于死地,也许会捏造证据说我是卧底。”

贝尔摩德总还记得羽久乖乖顺顺的样子,却忘记他羽久不轻易吃亏的性子。

“要么琴酒先生和我道歉,要么琴酒先生被我打上一枪,那我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以后说来说去也没有意思,干干脆脆地,要是琴酒先生再来没有证据,又打不死我,下次我就收琴酒先生的命。贝尔摩德小姐,整个组织,我目前只相信你了。你帮我记。”

琴酒笑得干脆:“不用她记,我自己记。我从来不会说对不起,你敢就开枪。”

那枪就是会走火的枪。

羽久非得吃这个哑巴亏,也怨不得别人。

“琴酒先生,你知道我其实不想对你开枪的。我现在只是在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这件事谁也放不下。”羽久理解的「男人的方式」就是「你打我一拳,我就要打一拳回去」,说道,“这一枪下去之后,我们就解开这个不愉快的误会。此后,不要对此斤斤计较。”

“好。”

琴酒一声应落,还不等贝尔摩德出声阻止这个无端的冲突,枪声便响了起来。

“……………”

琴酒的腹部血液汩汩而动。

“琴酒先生,你应该提前问问我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你在狙击我。如果你知道的话,应该也知道我怎么会用你给我的枪,我自然是在你房间自己拿的。”

“你、真、是、优、秀。”

琴酒抽着冷气说道。

“我知道。”羽久摘了摘自己的帽子,致礼道,“我们从现在开始好好相处吧。因为我到现在还想要相信您。而且,我在横滨是专门做外科的,你的子弹还是得我取出来。”

“你真的是怪人。”琴酒墨绿的眼童盯着羽久帮他解开衣服,拿出随身的医药箱开始给他治疗。“我怀疑你,你还想再次相信我?你以为我会信?”

“我不会控制心跳,你可以听我的真话。”羽久把琴酒的手放在胸口上,说道,“因为你是我的搭档,我学到的「搭档」就是要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

琴酒并没有摸到心跳,而是从羽久的手里面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这份温度让人觉得古怪又烫手得难以言喻。

“我明天就把你扔了。”

“那是明天的事。可明天我告诉你,我怎么发现你在狙击我的。”

“那就后天。”

……

贝尔摩德在旁边听了两人一个半小时的谈话。

他们这算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事后,贝尔摩德和琴酒单独聊过羽久这个人,今天这件事。羽久在贝尔摩德看来就是脑袋灵活聪明,性格乖巧,孩子心性,受不得委屈,一点一滴都要掰扯清楚。

“你真的觉得他是卧底?还是你觉得他迟早会叛变?”

贝尔摩德回忆他和琴酒对峙的时候,羽久一点都不心虚,浩然正气。

“你思考的问题,也是我思考的问题,无非是波兰伏特加并不像是普通的贫民窟孩子。但你也该知道他也是孩子,他现在才来组织一个月。你若是反复怀疑他试探他,以他那种心性,他迟早会离开组织,这才是损失。我们要做的是让波兰伏特加归心,而不是离心。”

贝尔摩德左等右等,等不到琴酒的回答:“你现在怎么看他?”

“脑袋挺有用的。”

“老实说,你现在其实更担心他会离心,不是吗?”

“你看起来是有方法。”

这话落下来之后,贝尔摩德就觉得琴酒已经开始接受羽久了,于是开始调笑道:“琴酒,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收了他?让他对你彻底死心塌地。我看波兰伏特加挺喜欢你的。你可以试试电影《皇家赌场》里面的伏特加马丁尼——琴酒,伏特加,再来一些冰块,开胃酒和柠檬片?”

贝尔摩德还没有笑完,就被琴酒挂了电话。

“…………”

他有没有听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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