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誓旦旦说要长大要做萧秦宋皇后时那倔强的小脸。
她当初执意要女扮男装追随萧秦宋进入大理寺的模样。
......
很多关于姜华予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姜伯庸不由得心中怔楞了许久，原来......原来已经这么多了吗？
他和这个称作已经父亲，他本该称为她作女儿的人的回忆，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积累了这么多了。
而且渐渐地，他原以为这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也在这些回忆的积累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变质成了另一种他解释不了的东西。
为什么要对她的想法和疑问如此在意？
为什么怕她会发现自己暗中布下的迷局？
为何？
......
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加上方才的那些问题，一起涌来，不断撕扯着他的脑袋，头痛欲裂。
姜华予此刻的内心比方才进来的那一刻还要忐忑，因为她在刚刚过去的短短时辰内，竟在自家父亲的眼睛里发现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几种情绪。
虽然他已经极力隐藏。
姜华予顿了许久，直到再也忍不住出声轻轻唤了一句父亲。
后者终于从那个极度折磨人心的世界里回神，却是瞧了姜华予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又惹来后者一阵担忧的注视。
姜华予楞楞地望着自家父亲，那张渐渐苍老的面容似乎不知何时又平添了几条皱纹，脸色也不是很好，她低下头，不忍再看，心中突然便是一阵难以压抑的失落。
口中却不断:“父亲，您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女儿让管家请个过来瞧瞧？”
姜府的管家跟着姜伯庸已经许多年，不仅精明能干，做了这姜府的主管，还懂得许多岐黄之术，也算是姜伯庸的专用大夫。
当然，平日里这姜府里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也都回去找他，管家和善，也断然不会拒绝，口碑很好。
姜伯庸缓了很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华予说了什么，随即摇头，道:“无事，不必。”
他强忍着方才心底那股不知名的强烈不适感，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更加正常一些，断了姜华予想要请大夫的念头。
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看大夫。
无论什样的神医，哪怕妙手回春。
大夫能救天下人，也救不了他的爱妻。
姜华予看了看他稍微回还缓的神色，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心中还是不放心，不由得再次确认一般问了一下:“父亲真是无事？”
姜伯庸摇摇头，面色和缓了一些，目光中也透了些怜爱，这一刻，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其实他对于姜华予这些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目光和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
人并非天生的角儿，在演戏的时候怎么可能永远不露出破绽，若一直都是戏，旁人的看法便罢了，姜华予这当事人又是如何感觉到父亲的深沉爱意的。
从头到尾不过一句，入戏太深。
怕是一心充满仇恨的人也禁不住朝夕相处带来的抚慰。
明明不是他的女儿，却因为已经扮演了这个角色二十年，而真的成了他的女儿。
真的是这样吗？
姜伯庸内心极为复杂。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将内心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一收敛了去，接着看了看一旁的椅子，又看了看她，示意她坐下。
姜华予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从袖子口袋处拿出一个不大不大的布包，层层包裹，当着姜伯庸的面一一打开，那是一袋色泽完好无缺，大小一致匀称的茶叶。
姜伯庸眼前一亮。
姜华予看了自家父亲一眼，很快让人去取了热水来，先是用清凉的井水过滤了一遍，再用热茶煮之，稍微过了半刻，才替父亲将茶泡好。
姜华予将茶盏端到姜伯庸面前的时候，后者脸上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接着回复如常，喃喃道:“这泡茶的步骤，你还记得......”
“华予，自当永生谨记。”姜华予将茶盏推过去一些，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坚决。
姜伯庸垂下眼眸，并没有去看她，而且自顾自端起了茶盏，愣愣的看着那颜色味道俱佳的茶水，良久失神。
多年以前，也曾经有一人为他这样煮茶。
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
姜伯庸眼中是平日里难以见到的苍凉和悲伤，不过他是低着头，所以饶是距离他如此之近的姜华予也没有发现。
不过聪明的她只要一看父亲这般模样便知道他是想起了谁。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让他失神悲伤至此，那便是她的母亲，慕容氏。
姜华予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她自幼便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父亲的书房总是收藏了许多的她的画像，应当是个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根据父亲所说，当年她的母亲生下她的时候，胎力不足，难产而死。
姜伯庸当时刚刚升任太子太傅，前途如日中天，位高权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莫说再找个人续弦或是做填房，恐怕当时整个望都城，想嫁他的姑娘也能够排到城门外去。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孤身一人，带大他们唯一的女儿，至今没有再娶。
足以见得两人之间感情之深厚。
姜华予心中难免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一生一代一双人，是不能与一人终老，但是逝者如斯，生者如故，这也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相厮守。
而她......
而她姜华予，也不过只是想要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份相守罢了。
所幸，上天不负她。
还记得，在她刚刚记事的那些年，每逢春寒料峭的时节，就像现在这样，冬去春来，阳春三月，微风正暖。
父亲总是在下了朝，从书房看完一堆政务之后，来到茶坊。
不似别的府邸，泡茶都在厨房，姜府里有一个专门的茶坊，规模和造型不失望都任何自家茶楼，也正是因为如此，曾一度让姜华予很喜欢那里。
因为她知道，那里，充满了许多父亲和母亲的美好回忆。
尽管往事不可追，但总有一些回忆让人放不下。
也不想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