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秦宋的眼神淡淡扫了过来，车夫立即正襟危坐，那感觉，仿佛被人扔了一把刀，却深深插入了你的身边，距离要害部位只有半寸之遥。
“驾车，回宫。”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淡淡传来，吓得车夫差点跳起来。
车夫额头上冷汗涔涔，不做他想，立刻乖乖开始驾车。
感觉到马车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行进了起来，萧秦宋已经能够体会出车外车夫的心惊胆战，不由得眼角一怔，果真是他太失态了吗？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只不过是冬雷皇帝在没有通知他递交国书的情况下微服私访访到他恭国来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也许人家就是想顾钰了过来瞧瞧，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萧秦宋兀自安慰着自己。
但是，倘若事实真是这么简单，为何白歆和顾钰要对自己闪烁其词，遮遮掩掩不予交代，还撒下那种令人不得不起疑的弥天大谎。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这里。
他们为何瞒着自己。
曾经，因有心人布置的惊天阴谋太子尸骨被调换进而蕃王进京逼宫那些他以为的忠心耿耿的大臣一一倒戈相向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叫做孤立无援。
那个时候，顾钰陪在他的身边，替他出谋划策，和石斛一起为他解决了许多大麻烦，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隐患，一一除掉，而白歆也正是为了帮他，因为牵扯进这件事，几次三番险些丧命。
在深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的同时有这么两个人帮着自己，那种感觉，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行走多日的人终于看见了绿洲。
是真真实实的绿洲，并非海市蜃楼。
而且这两人还是他生命中除了父皇母后之后最为重要的两人。
在乎的人，恰好为了自己可以奋不顾身，抛弃一切。
何其幸运。
然而如今，他真的没有勇气再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幸运的。
你们到底瞒着我在做什么。
即便是一时糊涂，不小心犯了错，说出来，萧秦宋还可以保他们周全，可是像现在这样瞒着他所有，萧秦宋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深至灵魂。
萧秦宋突然觉得自己空为一代帝王，什么也不能做。
萧秦宋不愿再想这个问题，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在马车里的时光瞬间变得尤为漫长。
不能让在乎的人感觉到安全感，不能时时刻刻让自己的子民在安居乐业的同时，庆幸自己身在这个国家，是他的失职。
他在心底起誓，此生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恭国的百姓，甚至天下人都知道，他萧秦宋，也可以是一代明君。
恭国的明君，不是只有他的父皇。
这个念头，从幼时起便自他的心底萌生，经过多年沉淀，已经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人一旦有了执念，有时候便会变得相当可怕。
距离皇宫的路虽远，却还是敌不过时间，很快，快到萧秦宋还没有调整好心态的时候，马车便已经停了下来，待车帘外车夫出声提醒他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寝宫。
萧秦宋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了皇宫。
石斛和小六子自从他离开之后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宫门口，好给礼部那头的人交差，不过，虽然如此，二人却是从未想过萧秦宋会回来这么久，他们还以为他几遍不再大理寺那边过夜，至少也要待到深更半夜才会回来，他们甚至已经谋划好了给礼部那边的说辞，没想到......
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萧秦宋能够回来这么早其实也是件好事，免得礼部那头天天闲着没事做，鸡蛋里挑骨头。
搞得他们也烦。
石斛和小六子为萧秦宋备好了一切，只等他回来，不过看见自家主子脸上那冷得可怕的神情时，两人还是双双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一番之后，好没来得及开口，没想到萧秦宋便提步迈向御书房，二话不说。
这阵势，石斛和小六子吓了一跳。
心想萧秦宋不会又要待在御书房奋战到半夜？
这出去一趟是又受了何种刺激了？
两人不解，对于旧事重演千百个不愿意，然而看着萧秦宋那不善的面色又不敢拦，只好憋着一肚子的话和担忧，就这么跟着他到了御书房，一言不发。
“磨墨。”一进门坐下，萧秦宋便说了这么两个字。
小六子还在发愣之中，被石斛狠狠掐了一把才意识到方才萧秦宋说了什么，忙慌里慌张的开始给他磨墨，虽然慌张且仓促，但是小六子伺候萧秦宋多年，别的不说，这磨墨的活计可没丢。
很快，墨便磨好了。
萧秦宋又让石斛从柜子里拿出纸张，低头想了一会儿，提笔刷刷几下，一封长长的边关文书落笔而成，萧秦宋拿出一旁的金印盖上，递给石斛，道:“让人骑千里马，送到边关前线，恭国和冬雷接壤处，八百里加急。”
石斛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家陛下怎么突然搞这么一出，不过主子的命令没有道理，他这做侍卫的只管遵从就是。
“是。”石斛拿了纸条，塞进萧秦宋专用的信封密函里，接着走了出去。
小六子在一旁直接看呆了，别说思考，他压根不知道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看着石斛推门走了出去又关上，萧秦宋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整个身体只觉得满满的疲倦。
小六子见他在石斛出去之后整个人便如同脱力一般倒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眉头紧皱，满脸倦容，看了既心疼又着急，于是他灵机一动，自以为适时地问了句:“主子，要不先去沐浴？”
潜台词就是洗完澡好睡觉。
萧秦宋将眼睛微微睁开一些，却是没有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只淡淡地发出一个音节:“好。”
小六子欣喜若狂，喜笑颜开，应了一声之后便连忙张罗着人去替他准备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