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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蝼蚁

“呜————”

低沉而又悠远的号角声自流贼的阵中不断响起。

下一瞬间,整个流贼的大阵便发生了变化,鼎沸的人声自前方直传而来。

浩瀚的人海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已是漫卷而来!

陈望环顾着四周,注意着周围军卒的情况。

老兵的军阵之中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毕竟从崇祯二年进剿开始。

面对流寇他们每次都是以寡击众,对阵远超过自身人数十数倍的敌人。

但是前方的三局的新兵,许多人都已经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抖似筛糠。

如果不是畏惧军法,如果不是畏惧身后的利刃,只怕是现在都已经有人转身向后逃亡而去。

这样的反应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初次上阵便要面对十余万的敌军,以寡击众,无论是谁,无论是经过了多久的训练,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没有走上前说些什么鼓舞士气,也没有做些什么事情来遏制恐惧的蔓延。

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他就早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一支真正的精锐必然需要经历过鲜血的洗礼,面对流寇,总比要面对后金和蒙古更好。

“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

面对官兵的围剿,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运动,因此诸如辎重等等,在流寇的队伍中其实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多是使用更便于携带的号角和小鼓作为战场的传令工具,战鼓这种大型不便于携带的器械便直接被废弃。

他们并非是职业军人,什么旗号、什么鼓乐都太为繁琐,根本记不住。

因此他们传令的方式也极为简单。

号声长鸣不断,即为全军止步。

号声短鸣断续,即为全军进攻。

至于撤退便听锣声,锣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撤退的时候。

而当小鼓响起,便是冲锋!

现在正是进攻的号角声。

犹如潮水的一般的饥民涌出了流寇的大阵之中。

高迎恩首先派出阵的是一万余名饥民和六千多名步队的混编部队。

一万余名饥民被分成了两波,六千多名步队其中两千余名作为督军混杂在其中,剩余的四千人则作为第三波进攻部队,同时作为压阵的军兵。

为其保驾护航的还有两支处于左右两翼的马军,同时还有一支在后压阵的马军,每支马军都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流寇和官兵作战,通常都是先以饥民顶上去消耗,混杂步队督战使其死战。

先以饥民等到明军体力消耗一些,饥民已经士气快要崩溃之时,大队的步队压上冲锋,看是否能冲开明军军阵。

而后的马军便是第二重督战队。

无论前方是饥民想要逃跑还是步队想要撤走,只要敢退,便是迎头一刀。

重新汇聚步队,继续进攻,官兵想要追击扩大优势,马军就上前拖缠。

前方步队和饥民要是冲开了后方的马队和两翼的马队才一涌而上。

若是冲不开,就如此往复,一直到退兵的锣声响起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流贼军中的情况就犹如养蛊一般,从饥民到步队,从步队到马兵,从马兵到精骑,无不是经历了无数鲜血和战火的洗礼。

那些历经尸山血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都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呜————”

周长寿紧握着手中的鸟铳,站在军阵的最前排。

他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那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犹如是催命的魔咒一般。

号角声每响一声,那前面黑压压的人潮便越发的汹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周长寿心中恐惧,但是又不敢向后逃跑,身后就是司中那些老兵明晃晃的雁翎刀。

七月正值盛夏,陕西虽然地处北方但是仍旧是炎热无比。

但是周长寿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炎热,而是感觉浑身冰冷通体生寒,几乎连手中的鸟铳都无法握住。

“装填!”

胡知礼的声音出现在周长寿的耳畔。

周长寿心中虽然恐惧,但是却不敢怠慢分毫,立即是将抗在肩上的鸟铳取下。

曾经他就因为放枪慢了一些,被军鞭打了整整五鞭,现在背上的伤疤都还隐隐作痛。

周长寿快速的从腰间的口袋之中摸出了纸筒,因为恐惧牙齿上下不住的打颤,他咬了几次才咬开了纸筒。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馋了几口米粥和馒头来参军打仗。

要是有人告诉他,打仗是这样的场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喝那锅里的米粥,他宁愿继续忍饥挨饿。

周长寿终于咬开了纸筒,开始往鸟铳的引药锅装药。

他想要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

周长寿的心中越发的恐惧,他想要转头,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就在周长寿下定决心想要转头之时,陈望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已是响起。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

周长寿勐得打了一激灵,浑身上下犹如触电一般僵了下来,甚至连双腿也不敢再抖了。

周长寿现在开始感到了炎热,额头之上也渗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装填,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上什么步骤,一切都是在恍忽之中完成的。

而当他端好鸟铳之时,他听到流寇的阵中小鼓勐然作响。

“冬!冬!冬!”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便已经是前方轰然席卷而来,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是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杀啊!!!”

黑压压的流寇已是高举着兵刃蜂拥而来,他们刚进入百步的距离不久,便已经开始发起了冲锋。

“临阵对敌,无令放铳者,立斩!”

军阵之中,陈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道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下,陈望的声音却仍旧是清晰可闻。

周长寿端举着鸟铳,并没有平举,而是铳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是浸出了汗水。

但没有收到上官喊举铳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将铳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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