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体育馆的搜捕行动以失败告终, s4只得在辖区布下重重警戒,以原始的方法捞人。上午速水紫央轮休, 并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等她下午回到办公室时,宗像已经宣布了一条引起轩然大波的命令。

——逮捕第一王权者, 白银之王威斯曼。

s4忙成一片,她也没法抓人给她科普前因;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速水利索地按下了肚子里的问号,等s4专用车停在停机坪的时候,她已经清点完重武器准备轰飞艇了。

半小时后十数架s4的直升机蜂拥起飞,在夜色下包围了himmelreich号。

女人全神贯注地托举起手中的炮管瞄准空中飞翔的庞然鲲鹏时,脑中倏尔被微妙的荒谬感所填满。

这架飞艇搭载着的“王”, 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她同源而生、能力无限相近, 亦是她所面临的那些悲剧的起源。

阿道夫·k·威斯曼,正是那个将神谴带临人间的男人;如果说吃下知善恶树果实是人类的原罪,那么这个男人就必定是诱惑亚当的蛇,实在难辞其咎。

久远的记忆不曾因岁月而褪色, 她仍然记得在德累斯顿研究所里, 这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是如何用最诚挚的表情告诉他们:“石板会为人们带来幸福。”

她拉下目镜,最后调整了一次角度,喃喃地感叹。

“真是……美丽的谎言啊。”

……

坐在车舱内的青之王,鼻梁上的镜片映出夜空中爆炸的飞艇灿烂的火光。

意识到白银之王操纵飞艇自爆后,所有s4剑士都愣在了原地。

这一晚,东京的夜幕多出一颗闪亮的新星;然而也只是明亮了一瞬,随即光芒便缓缓黯淡下去。

宗像站起身, 沉着地对淡岛说道:“准备搜索尸体,接下来由你全权负责。”

一旁的淡岛愣怔一下:“室长,你是要……”

“有些事要办。”宗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晚交通良好,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宗像就到达了速水雅之所在的医院。

他步入重症监护室时,发现对方并没有睡着。

躺在病床上被仪器包围、在呼吸机的作用下苟延残喘的那个男人,病情连番恶化、数不清是第几次被强硬地从死神的镰刀下夺回命来。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当初变相的自首也只不过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绝症、死前反而顿悟了的缘故。

宗像和这位科学家的交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工作的缘故常常打照面,关系却完全谈不上好。眼看对方走上末路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始终和这个男人谈不来了——只是因为太过理解对方的想法而感到厌恶罢了。

他坐在病床前打开全息投影。

“十束事件发生时天国号飞艇刚好经过比良阪大厦上空;同样的,鹿岛治也被袭击时飞艇也刚好经过七釜户医院。在这之后,飞艇的航线立刻发生改变,变得无规律起来。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尤其是在我们大致推测出无色目的的情况下。”宗像的手指从地图上的东京电波塔滑到了苇中学园岛,“……据我所知,白银之王也是一名‘永生者’。”

伊维斯手指动了动,床头的仪器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小字。

【你想知道什么?】

“永恒,”宗像轻轻吐出这个词语,“银王跟速水是相同的存在么?”

伊维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氧气罩被蒙上一层白雾。

【不。

比起那位大人,紫央是个……残次品。】

【当年得到了“不变”能力的人,除了那位大人之外,就只有她一个了。

如果说“王”的能力是完美的,那么没能成为“王”的能力者便可以被看作是争夺王位失败的残次品。之所以没能被选中,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大多有着缺陷,比方说……】

【那位大人的“永恒”,代表着永不能被毁灭的灵魂。

就算身体毁去也是一样,他是不会“消亡”的。

而她的“永恒”,只是一具永远不会腐败的身体而已。】

“哦……”宗像沉下眸光,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就要被串联起来,但却只差一步。“这么说来……怪不得那位酷爱玩换身游戏的小丑王会这么兴奋地对速水君叫嚷着“容器”了……”

似乎是被青王不饶人的措辞给逗笑了——尽管伊维斯连笑出来的能力都欠奉、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稍稍加大了一些而已;宗像沉吟了一小会儿,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说道:“不对……你认为关于银王的能力原理这件事,无色会知道么?”

屏幕上跳动出另一行小字。

【就算是那位假冒的“明日香”也是无法接触到这种机密档案的,放心吧。】

“真有自信啊,大科学家。”

【因为放置档案的地方是这里啊。】

宗像愣了愣。

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出现一个造型有些顽皮的箭头,刚好指向躺在病床上的、伊维斯的头部。

……

晨光熹微时,s4已经在飞艇坠落的残骸外围拉起警戒线;直至宗像乘坐的车子返回时,迎接他的是副长忿忿的脸:“白银之王的尸体被黄金之王派来的人强制回收了。”

宗像绷着脸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我会去交涉。”转头看后头的伏见和速水一眼,“伏见留在这里善后,速水先回本部,淡岛跟我来。”

被点到名的三人同时来了个姿势标准的立正:“是。”

“是”完了之后,速水紫央觉得哪里不对:“老板……我不想回去坐办公室。”

“本部不能不留人。”宗像推了一下眼镜,“尤其是在地下还关押着危险人物的情况下。”

……

虽然嘴里说着“被赶回去坐办公室”,但实际上根本没来得及完成“坐”这个动作。

速水紫央回到本部后先是只身回到宿舍,翻箱倒柜地找出以前没用完的旧绷带。短短一晚上而已,跟爬生藤蔓一样的紫色脉络已经开始往左胸延伸了。她咬了咬牙,开始仔仔细细地用绷带包裹手臂、然后换上一副长款手套。恰在此时,终端响起了简讯进入的声音。她打开收件箱,发现是陌生的号码,但简讯的内容一望即知是谁写的——

*抱歉,我现在无法和你通话,只能用文字方式沟通。异化程度如何?*

她立刻放下穿了一半的制服外套,迅速地打出回信。

*刚刚发现已经快到心脏位置了。你的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

回信很快到达,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血检的结果我也看过了,很顺利。*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觉得双腿一点点被抽空了力气,最后瘫坐在床上。

等待判决这么久,如今得到肯定的答复、得知愿望终于能够实现,倒像是哪里空了一块。

回过神来时,发现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上扬。

*辛苦你了,在那之前就再坚持一下吧。*

她缓缓地发出最后一条简讯。

*好。*

她把终端揣回身上、拉下制服袖管,站起身离开房间。

刚刚步出屯所正门,就听见刺耳的警报声正回荡在s4主建筑前宽阔的广场上。

……

独自走着自己的路的两人,恰如本该平行的直线,偏偏在一个充满偶然性的点上短暂地交汇了。在这之后,不论两条直线如何拼命屈就弯折、以缩小彼此之间的角度、延长交汇的时间,终究不能完全重合;一旦越过相交的点,便从相向而行变成了背向而驰,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展而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相遇的话就好了。

速水紫央踩着扑面的灼热气浪来到地下、看到走廊尽头缓缓行来的男人时,蓦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重重隔断被沸腾的红炎轻易地爆破、毁灭,整个牢室的景色被高温扭曲。喷溅的火星在脚下绽放,王权者就像在火的土壤中滋生出的红莲,跋扈、桀骜,却也孤独。

自从上一次不愉快的告别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再会,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比上次还糟糕许多。

横在她面前的长剑被火光映得通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王权者的去路。

“周防……”

剑尖一颤、往前递了半寸。

“就呆在那里不好吗?”

周防以一种容让的姿态在剑锋前停驻了脚步。她再次轻易地被他的沉默扰乱,直到他伸手抚上她的后脑,她藉由男人手掌不易察觉的轻颤,发现他也正在被她扰乱着。

比起能够在外自由活动、拼命分散注意力的女人,周防的伤口愈合速度要慢上许多;困在牢笼中的狂兽只能在沉默中看着伤口恶化、加深,被自咎鞭笞心灵。

周防设想过自己如果就这么走过去、对她说些什么的情景;可是当他想要开口时,才发现声带似乎麻痹了,那些之前被他强自压抑住的隐痛又浮出水面开始折磨着他。

该怎么做,又能够做到什么?

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抓不住。

这种没有选择、只能开口告别的场面让他生出强烈的挫败感。

“回去吧。”他低声说着,他的手指由上自下、缓缓拂过她的发丝。

这种近乎诱哄的语言险些把她逼到极限。她退开一些,抬头看他。

“好表情,就差在脸上写着‘必死决心’了,周防。”轻轻握住他仍在梭巡的右手,她沮丧地发现隔着手套的皮料她感觉不到他手掌的温度了。

她皱了皱眉,干脆地收剑回鞘、抱住了他。

紧贴他的胸膛,躁动的心立刻就被对方的体温安抚了;男人简直太配合了,几乎就在她的额头挨上他下颔的那一刻就回手把她扣得死紧。

她收起满脸的凝重,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轻松:“什么时候去?”

“明天。”周防垂头、口鼻腻在她发间,使得声音有些发闷。

她压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得更低:“还有时间……晚上我去找你……在那之前,先给点甜头怎么样?”

他叹息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唇印上她的额头,又缓缓滑下;静立一段时间之后,他任由女人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推开他。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速水紫央仍无意识地轻捻着耳廓,回味着他最后留在她耳边的那句“抱歉”。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白痴”,抓过立领上的纽扣式对讲机,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王权者越狱。通知所有人敞开大门,以减少我部公物损失。”

然后她把领子翻过来、拭去被火焰蒸熏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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