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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南北东西,世无桃源

时值八月,秋风起舞,草木黄落,有雁南归。

昔年屈子有言,鸟归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故而有人自天下最北而来,跨州渡江,远赴江表。

只为见见那个不曾见过的“故乡”。

江表者,即中原之外,长江以南也。

此时王准正坐在一条渡船上,船行于江中,撑船的船夫精赤着上身,哼着一支南方独有的小调。

长江虽阔,江流滚滚,一船也足横渡。

举目远望的年轻人不时抬手摸向怀中藏着的锦帕,层层叠叠的锦帕当中是那枚随着王严离乡多年却依旧如初的香囊。

当日在弹汗山下的鲜卑王庭之中,王严投火而死,也算是落了个清清白白,家国恩情两不负。

而给他这个义子留下的也唯有这个锦帕和几件旧衣物。

王准自北到南而来,既是为了见见王严口中那处与世无争的家乡,也是为了在故乡之中为他立上一座坟冢,哪怕只是衣冠冢。

“听口音郎君是自北地而来?”那撑船的汉子笑问一声。

此时王准已然收回视线,他在北地见惯了孤烟落日,初见这江南风光之时确是有些恍了心神,只是看的久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某是从北地来的,自小阔别家乡,这次还是第一次南返。”王准笑道。

汉子闻言一笑,“原来是归乡。那可要多走走多看看。江南风光可与江北不同。而且咱们这江表之地虽说不如北方之地富庶,可相比中原之地却也要安稳上许多。”

于中原之人眼中,江表也算是化外之地,就如士人看不起武夫,中原之人也往往看不起江表之人。即便是朝中有些好政策,也往往落不到江东之地上。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德不及江表的好处之一便是威也不及江表,或者说是中原之地的朝臣们懒得顾及这江东之地。

故而江表之地相较中原之地要安稳上不少,虽也时有战事,可多是异族闹事。

年轻人摇了摇头,与塞外相比,无论何处都算是安定了。

撑船的汉子忽的笑了一声,“少年郎如此样貌,想来到了对岸定然会有不少女子喜爱,说来咱们江表之地的姑娘可是漂亮温婉的很。”

王准笑了笑,没有言语。

若是不好,又如何会让王严心心念念记挂了这么多年。

………………

长江以南,有地名长丰里,里中人数不多,勉强有百家而已。

许是因地处偏僻的缘故,即便这些年江东之地不如前些年安稳,可此地却少有战乱。

里中之人世代躬耕于此,极少有外人自外而入,里中的人也极少外出远游。

只有一些心怀抱负的年轻人,少年之时总是想要去外出闯荡一番,只是最后终究免不了要回到家乡。

当年自此远游而去的王严便是其中之一。

王准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随意跺一跺脚便是尘埃四起,路上少行人,路旁两侧的野草倒是长的茂盛。

此时他已来到长丰里的里门之前,里门前有一棵大树,树上枝叶尚未枯败,树下坐着一个老人,老人正靠在树上,抬头朝他望来。

“郎君何来?小老儿是此处里长,姓周名处,里中之人我都熟识,倒是不曾见过你。”老人朝他招了招手,开口笑道。

“自北地而来。”王准迈步上前,和老人说了些王严当初和他说过的里中事,以及王严身死之事。

当中自然不曾提及王严与鲜卑的恩恩怨怨,只是说他在外不得志,最后因病返不得家乡。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倒是不疑有他。

方才王准对里中的描绘,不是自他们里中出去的人,对里中的描绘不会如此详尽。

“原来是阿严的义子。”周处叹了口气,“他外出闯荡也有些年头了。我本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闯荡累了就会回来,谁能想到会是如今这个结果。”

王准沉默无言。

“少年之时他在里中最是顽劣。”周处目露怀缅之色,“你义父原本是该与里中之人一般,安稳长大,娶妻生子的。只是当年曾有个读书人躲避战乱而来,在里中弄了处学堂,教他们那些孩子读了些书。阿严最是聪敏,连那个读书人都说他举一反三,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当时我还有些高兴,觉得里中终于要出个读书人了。”

“只是谁能想到读书越多他的言语也就越少,直到离开此地,出门远游而去。”老人又是叹息一声,目光之中带着些惋惜之色。

片刻之后,他拍了拍王准的肩膀,“既然来了,那就到里中去看看。他走了这么多年,里中可是有人一直在等他。”

老人说着说着又是叹息一声,若是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即便要遭到王严记恨他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将王严拦下的。

王准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

里中的一处水旁,有两个中年妇人正在浣洗衣物。

左侧的妇人虽是上了些年岁,身上又是一套粗布衣衫,可面容之间还能看出些年轻时的娟秀样貌。

右侧的妇人与之相比眉目之间则是要凌厉几分,一眼看去便能望出是个泼辣性子。

右侧妇人将手中衣服甩洗干净,放入身侧的木盆之中,抹了把头上的汗水,随后看向左侧正费力拧洗着手中衣物的妇人,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阿娟,也不知那个姓王的有什么好?你苦苦等了他这么多年,连个消息也不曾送回来!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连你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可你始终不松口。如今你的年岁不小了,也是该为自家考虑了。不然今日等到明日,明日等到后日,哪一日才能等到尽头?”

名为陈娟的妇人只是摇了摇头,笑道:“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再等他一年。”

“你真是榆木脑袋!”一旁的妇人对她既是怜悯,又是哀其不争。

这些年里她每次劝她,陈娟都是这套说辞。

一年又一年,已然不知过了多少个一年,昔日的邻家少女也拖到了这个年岁。

其实王严当初倒是不曾对王准说谎,当年他在家乡之时确是有许多爱慕他的女子,即便如今这个稍显泼辣的妇人也不例外。

只是她与陈娟不同,那些年少时的爱慕,既知不可得,那便不再强求。

如今嫁人生子,也算是落得了个安稳。

于二人身后,有个年轻人已然站了许久,方才两人之间的言语他都听在耳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刚好那左侧的温婉妇人转过身来,望向踌躇不前的年轻人。

……………………

一处老旧宅院之前,陈娟自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带着身后的年轻人推门而入。

此处是王严当年的旧宅,这些年王严虽久不返乡,可妇人总是会时常来这里打扫。

故而虽是常年无人居住,可院落之中却是极为洁净。

“这就是你义父的老宅。这些年我时常来这里打扫,你初来里中,也能在此勉强暂住。”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王准终是狠下心来,将王严之事和妇人和盘托出。

最后转达的是那句他再也返不得家乡,要陈娟另寻良人的言语。

他自怀中取出那方锦帕,小心递到妇人手中。

陈娟对这块锦帕再是熟悉不过,接过之时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只是接入手中之后陈娟并未有王准想象中的痛哭流涕。

妇人面色平静,只是轻声道:“看到你一人前来,我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总算是有了个消息。这个世道活着也未必要比死了更好。更何况是于他这般自负才高之人而言。”

她言语之后迈步离去,只是刚刚出了院门不远,这个一直面色平澹如水的妇人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将手上的锦帕打了开来,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保存如初的香囊。

妇人低头而泣,泣不成声。

院子里,孤身而立的王准站在院中,听着院外若有若无的低低哭声,沉默无言。

他于心中痛骂着这个狗日的世道。

……………………

自那之后王准就留在了长丰里,平日里帮着里中之人做些农活,他孤身一人,倒也是落得个洒脱自在。

于他一生之中,倒是还不曾有过这般安稳的时光。

眨眼之间便过了月余。

这一日他正在田垄上与里长闲聊,发现里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时常望着眼前的水田出神。

“周老,可是里中出了事情?”王准笑问道。

“阿准,你不是长丰里的人,来的时日也不长,我看你明日还是离去吧。”老人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王准一愣,不知老人为何会口出此言。

“咱们长丰里这么多年一直与世无争,只是前些年西面的山上来了一群强梁,这些人与当地的异族勾结,官军几次征讨都徒劳无功,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这些人前几年倒是安稳,只要附近的里中交够了他们要的钱粮,倒是也不会做出些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

“只是去年那山寨中的老寨主突然去世,新继任的寨主是个狠辣人物,刚一继位便将今年要上缴的钱粮多加了一倍。”

“到如今咱们还不曾凑出这些粮食。没法子之下我便向县里送去了书信,想着哪怕不能剿灭这些贼人,至少也能派人保护乡里一二。可是至今都不曾有回复的消息。”老人叹了口气。

王准点了点头,看来是县中不想理此事。

“里长勿忧,我来想法子。”王准沉默片刻后笑道。

“你能有什么法子。”

老人只当王准是在安慰他,县中都没法子,他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法子。

………………

第二日,王准早早的起身来到了附近的乡里,接着顺着墙上的铜韘标记来到了一处酒舍。

聪明人总有相同之处,有些事即便不曾相互言语,可暗中却已然各自有所行动。

这些年贾诩在雒阳城中也好,戏忠在幽州也好,早已各自建起了几处暗网,后来双方合并,虽尚未大成,可如今已然初具规模,至于联络的标记,则是选了刘备亲手打造的铜韘之形。

酒舍主人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人,当初刘备命他随着王准前来,他便在暗中跟随着王准来到了此地,后来王准住进了长丰里,而他则在不远处的乡里开了这家酒舍。

“你可有办法?”一处静室里,王准看向眼前的中年人。

中年汉子笑道:“来之前我家主君有过叮嘱,若是王君在此遇到事情,可去不远处的阳泉城中寻蒋钦等人相助。如今不过是小小贼人,想来也不难对付。”

王准倒是不曾怀疑此人所言,当初在塞上他确是见识过刘备的本事,能以孤军直面檀石槐,自不会是个大言空谈之人。

“你为何要随我来这里?”王准问道。

汉子笑了笑,“我来此地一来是为了收集江南之地的消息,二来也是为了王君而来。”

王准倒是并不吃惊,这些年他跟在王严身边,也助他处理过不少暗中之事。

他来南方的路上早就察觉到此人在暗中跟随,只是始终不曾说破。

汉子转着手中的酒水,轻声笑道:“王君如此才华,若是不为这个世道做些事情,着实是可惜了。我家主君只要我转告王君一句言语。”

“这世上,自来不曾有安稳无事的桃源。”

……………………

北地郡,灵州。

七八骑匈奴游骑正在四散奔逃,于他们身后有数十骑汉家骑军紧追不舍。

这些匈奴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不过是如往日一般劫掠了一处汉家村庄罢了,这些汉军却已是紧追不舍的追了他们三日。

三日之中人不卸甲,马不离鞍,即便是他们这些自小生在马背上的匈奴人都要有些受不住了,可那些汉军还是在后紧追不舍。

如此下去,只怕不用那些汉军动手,他们自己便撑不住了。

身后汉军之中,有两骑纵马在前,正是返回凉州的傅燮与韩约。

两人自雒阳回了凉州,发现凉州竟是比当年他们离去之时更乱了几分,匈奴人袭击汉地之事屡见不鲜。

两人决心做出些事情来。

傅燮本就是凉州名门出身,故而很快就拉起了一些人马。

他与韩约时常带着这些人马在边境之地往来巡曳,这些时日已然剿灭了不少趁机作乱的匈奴人。

只是源头火起,剿之不尽,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扬汤止沸,稍稍尽力而已。

韩约在马上重重喘了口气,这才能开口,“南容,再追下去咱们只怕就撑不住了。”

催马前行的傅燮却是不曾回头,只是朗声道:“男儿杀贼,岂可惜身!既犯我汉家之地,当诛之!”

他复又压低声音,沉声道:“即便护不得凉州全土,能护住一地也是好的。”

韩约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

冬十月,东北之地的高柳城外,有五千鲜卑游骑在外叫阵。

其后更有三部大人所率的万余鲜卑精锐压阵。

只是领军之人,已非鲜卑大汗檀石槐。

………………

与此同时,刘备等人已然入了青州地界。

出司隶地界之前,贾诩曾言中原内地多匪患强梁,不下边地。

故而除了几个文士,刘备等人都是乘马披甲而行。

自司隶一路走来,沿途确是多有拦路之人,只是所谓的强梁却非是甲胃兵刃俱全的豪壮汉子。而是一些无衣无家,面黄肌瘦的流民,甚至有些人拦路之时还要拖家带口,怀抱幼儿。

莫说是杀人劫货,再多些时日只怕这些人中大半都要自行饿死。

对这些人刘备等人自然下不得手,只得用手中钱财换了粮食,然后再分给他们少许粮食了事。

直接给钱财和大量粮食反倒是会害了他们。

众人都知道这不是长远之法,只是即便才智如贾诩,面对这些人时也只能是束手而已,大势之前,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救得他们今日,却救不得他们明日。

沿途多饿殍,路边多冻骨。

一路行来,士仁这般少经世事之人早已面色煞白,贾诩在凉州之时倒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故而面色不变。

今日他们已然来到北海边界之地,只要再走上半日便能到达北海境内。

此时刘备正翻身下马,解下身上的黑色袍裘,覆在路旁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身上。

袍裘解去,露出其中带着不少刻痕的铁甲,他穿着这副铁甲多次征战,也算是几经生死。

少年人见了他身上的铁甲,被吓的后退数步,最后抱着袍裘跑了开去。

刘备抬了抬手,想要将他喊住,只是几次张开嘴,却是始终无法言语。

即便他喊住这个少年人,又能说些什么?

世道就是如此。

他站起身来,心中愤满,想要抽出腰间长剑,只是纵然抽剑而出,他又能斩向何人?

刘备重新翻身上马,忽的想起张角赠给他的那本太平经。

“兄长……”关羽想要出言安慰一二,只是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备却是转过头来,对关羽等人笑言了一声。

“云长,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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