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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文学城

宴席间, 无意听到别人的聊天内容,绅士当然不会唐突插嘴去问。

容修仿佛没听到那三人打机锋,专心地对付餐盘里的六只蜗牛。

容修的头盘是escargot, 就是食用蜗牛。他对蜗牛不反感。

法式焗蜗牛, 还有鹅肝,是法国的国菜。

大多情况下, 地道的法国餐厅,盘内会有六只蜗牛。

多出来的算你占便宜。

从容修的角度看去,离他近的焗蜗牛较大只,远处是小蜗牛。大蜗牛用钳子夹住, 叉子挑出壳中肉,蘸上调味品,味道鲜美, 肉质肥厚, 嚼劲类似贻贝。

盘内稍远些的, 是小蜗牛, 有的可连壳吃, 烤得酥脆,借着蒜香奶油的香甜, 壳子略有巧克力味。

即使一手钳子, 一手双齿叉, 容修的用餐动作也仍很优雅。

远处,丁爽也是一盘蜗牛, 学着容修的姿势, 他学得像模像样。

反正,像以前在龙庭家里,和兄弟们一起扯着膀子, “左边画龙,右边画彩虹”,肯定不行。

顾劲臣的头盘是普罗旺斯蔬菜杂烩,法国名菜,总之,还是吃草的。

演员,控制食量,合情合理。

不过,在座大概只有容修知道,爱人不敢吃蜗牛。

于是,容修微笑,不言语,有意无意,望着对面优雅吃草的影帝。

劲臣抬眼,撞上容修眼神,怔了怔:“?”

容修笑而不语,视线不移开,缓缓往口中送蜗牛肉:“……”

劲臣张了张嘴,耳尖一红:“……”

两人眉来眼去,玛莎左右看了看,笑着拿起餐巾拭唇,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见容修品尝了菜式,玛莎对容修举起了白葡萄酒。

容修放下餐具,用餐巾印了印嘴唇,举起酒杯,对玛莎轻轻颔首。

容修将干白举到眼前,双目平视杯中酒水,欣赏色泽,随后稍微端近,轻闻酒香,然后,他小啜了一口,细细品尝。

这个“细细品尝”也是有讲究的,从舌尖到两侧到舌根,舌尖是品尝甜味,两侧是酸味,舌根和中后部是苦涩味,之后是舌中部的回甘……

客人是否在细细品尝,讲究喝酒的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客人品味之后,由衷地赞一句“好酒”,才会让精心准备午餐的主人家打从心里感到喜悦。

容修不能喝酒,只饮一口,酒水口舌间绕,当即说出了干白的产地,玛莎笑意不减,便和容修聊起了白葡萄酒的话题。

“听说,容先生之前在俄罗斯,俄罗斯人酷爱喝酒,我爱伏特加,”玛莎笑道,“我能看出,容先生也是爱酒之人,俄罗斯没有勾出你的酒虫?”

仿佛在质疑容修不饮酒的真实性。

容修却不解释,调侃般地说:“能不能喝,会不会喝,懂不懂喝,与去过俄罗斯没有关系——我是中国人,在全球媒体评选中,全世界最能喝酒的国家,俄罗斯排在第三,中国和英国才是前两名。”

“你说得没错,我忘了,茅台,我爱茅台,还有……二锅头,”玛莎笑出来,看向劲臣,“这么说,顾老师在英国,一定练出了好酒量?”

劲臣也不避讳,笑道,“是的,留学之后才开始喝酒。大学的兄弟会,每周都有酒会,大家饮酒的方式有很多,非常豪爽,玛莎女士应该比我更清楚。”

玛莎轻轻眨眼,对劲臣微笑颔首。

常春藤的兄弟会。这可不是一般东方留学生能加入的,它是精英俱乐部,也是精英二代们的疯狂派对,从这时候开始,英国贵族和高层们的子女开始建立自己的上流圈子和人脉。

分析只是一瞬间,她想起在英国读书与工作的往事。

玛莎不由连连点头,笑道:“是的!伦敦街上的小酒馆,每天晚上都会爆满,所有人都端着高度数的啤酒,威士忌,配着芝士薯片。”

“所以留学时,晚上不太敢出门,”劲臣说,“酒鬼们从酒吧出来,把玻璃杯到处乱扔,甚至手里还抓着啤酒杯,就在路边招手打车。”

说这话时,影帝脸上依然是温和优雅的表情,容修却莫名从中听出“吓死宝宝了”的味道,他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实在难以想象,深夜酒吧街,自家乖孩子遇到酒鬼会被吓成什么样。

顺理成章,容修难免想到,十年前的那夜,喝得酩酊大醉在小胡同里自残的自己,是不是也把劲臣吓到了。

劲臣抬眼与他对视。

两人大概一起想起十年前,因为一次醉酒引发的露水情缘。

起初一个因为酒精,失去了理智,一个因为爱情,抛弃了理智。后来,他们结合在一起,汗水,宣泄,碰撞,酒精散发,到底会有一瞬间清醒,但两人还是没能寻回理智。

容修勾起唇角:“就像英国作家乔叟所说,醉酒是埋葬人们理智的坟墓。”

劲臣莞尔:“英国还有一句话,溺死在爱情和酒杯里的人,多于溺死在大海里的人。”

两人一唱一和,周围人微笑看去,眼中却充满困惑,简直是灵魂交流啊。

侍应生过来上汤,容修和劲臣一样是蘑菇洋葱松露汤。

松露是好东西,在龙庭时,劲臣也给他烹制过,除此之外,还有奶油蘑菇汤,家里两只崽都喜欢喝。

容修身姿笔挺,坐在餐椅上,后背始终没有往后靠在椅背上,这是最标准英国贵族餐桌坐姿。

吃东西时,他优雅地将食物送到嘴边。连喝汤时,身子也没有前倾,甚至只收了收下巴,连头也没有低。

中国人喝汤,想喝得舒服,就得讲究一个“烫烫满满咕咚咕咚”——尤其是劲臣,母家在广东,广东就讲究喝汤——

好比他给容修端一碗汤,往往都是滚烫的,热气蒸腾,香味扑鼻,然后捧着碗,满满一大口一大口喝下去,时不时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还有嘴巴回味时发出的声响,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食欲,达到淋漓尽致的享受境界。

而,西方人恰恰相反,一定要“不烫、不满、不响”。

滚烫的汤水,西方人不会尝试去喝,也不会吹吹,把它吹凉了,非要温温的才行。喝汤时,更不会捧着汤碗大口大口爽快地喝,因为他们要坐直。

就像此时的容修,他笔直而坐,背不靠背椅,嘴不碰汤碗,头不低下,拿起汤匙往嘴里送时,也不伸脖子去迁就汤匙,只是抬起小臂,优雅地将汤匙送到嘴边。

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这是必须要注意的一点,否则就会被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白眼淹没。

容修喝汤的速度不快,他一改往日在家里风卷残云的习惯,与周围人的用餐速度差不多,他参照的就是坐在对面的劲臣。

这也是要特别注意的,因为西式菜品是一道一道上的,千万不要让自己的盘子空得太早,大家要速度保持一致才行。

谈话中,容修碗中汤品见底,他轻轻托起汤碗一侧,汤匙没有发出撞击汤碗的声音,将碗中汤底舀出来喝掉了。

随后,他将汤匙放在汤盘中,没有直接留在汤碗里,匙把指向自己,没有指向任何人。

玛莎暗暗点头,前菜的细节,可圈可点,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面包没有直接上嘴去咬,而是从一侧掰下适量的大小,用牛油刀往上抹蘸料,然后送到口中。

而且,面包也没有随便乱掰,最后掰得四周像狗咬的一样,必须要从一侧掰起,整整齐齐。

在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没有用面包蘸蘑菇汤去吃,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面包蘸着某些汤品来吃,实在比搭配蘸料更有滋味。

西方人宴席上,最忌讳的一点,就是“侵占地盘”。

在长餐桌上,牛油通常会装上好几大盘,大家随意取用。当公用蘸料或调味品不在自己地盘时,千万不能去别人的眼前拿东西,中国人客气的那句“别劳烦您,我自己来”万万不可——站起来,一提身,伸胳膊,够东西,手伸到别人那边,侵占的别人的地盘,这是大忌。

哪怕对方离你很近,也非要开口请“地盘主人”把调料递给你才行。

另外,如果身边人离得很近,一定要记住,左手边的面包碟子和牛油刀是自己的,右手边的是别人的。

副菜上来时,玛莎举起酒杯,朝金妍秀敬酒。

酒侍再次上前,容修没有换酒,也没有让对方再填,他杯中的干白只喝了两口。

副菜是鱼料理,容修仍然喝清淡的白葡萄酒,没毛病。

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这是西方人最基本、最传统的选择——清淡的白酒不适宜配上酱汁浓厚的菜,西餐里的海鲜味道都较为清淡,用来配白酒最合适不过。汁多味浓的肉类则适合红酒,不能让菜肴盖去了酒的风头,也不能让好酒辜负了米其林主厨的美意。

当然了,如果哪个“鬼才厨师”灵感乍现,非要把一道“鱼料理”烹饪成类似于水煮鱼、酸辣鱼、姜蒜鱼、红烧鱼的重口味风格,那么,选酒就要另当别论了,宴席会有备用酒以供选择。

好酒和好菜,就像灵魂伴侣。

它们在各自的领域上独自美丽,各有各的优质,各有各的强势,而当二者搭配,又将孕育出第三种绝美,那种惊艳味蕾的味道,非要搭对了才能尝到。

酒侍来到劲臣身边,劲臣换了酒,他选择了稍甜些的白葡萄酒。

“我听说,顾老师是素食主义者?”司彬看着劲臣的餐盘,担忧地提醒,“鱼的话……”

楚放对玛莎回敬,举杯共饮:“顾老师不算素食主义者,他只是很少吃肉。”

劲臣纠正:“不全是,我只是尽量少吃有脸的食物。”

有脸的食物?

司彬有点懵:“鱼也有头有脸的啊。”

“怎么?”轻飘飘的一声。

一直不插话的容修抬眼,忽然开了口,嗓音淡淡的。

“顾老师难得多吃了一点东西,你在阻止?”容修朝司彬扫了一眼,“让他吃,多吃点,鱼不算有脸,鱼没有脸,鱼只有侧脸。”

司彬:“……”

在座各位:“……”

顾劲臣:“…………”

“哈哈哈!”玛莎终于按捺不住,大笑了出来,甚至吸引了远处白夜的注意。

长餐桌另一端,白夜敛眸含笑,对封凛举杯,“那边聊得可真开心啊。”

封凛回敬:“他们的关系可真好。”

丁爽一顿饭吃得胃疼,手忙脚乱中还抽空腹诽一句:你们俩有病吧,到底从哪看出来他们关系好了?

这时候,金妍秀和容修聊起了音乐的话题。

不知注意到什么,容修不冷不热回应着,看向对面用餐的劲臣。

“喜欢么?”不顾四周眼光,容修对劲臣道,“多吃点,有刺就吐。”

明明嗓音很温柔,金妍秀却从中听出了命令的意味。

劲臣的副头盘是时令红鲻鱼,因为米其林主厨的手艺很好,劲臣多吃了两口。

这道菜是容修在白夜办公室时,特意为他点的,红鲻鱼有“补虚健脾”的功效。

不过,红鲻鱼本就没太多刺,厨师怎么会把刺留在鱼片上?

容修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被玛莎听到了,他对劲臣说出这话,显然是十分的失礼。

玛莎眉心微蹙,朝容修看去,却发现容修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仍专注地凝视着劲臣。

劲臣抬了眼,与容修对视,刚要放下的刀叉,又被他拿了起来。

短暂的眼神碰撞,劲臣对容修轻轻颔首,应了一句“是”,便垂下了眼睑,脸也随即微微垂下,随后,他继续优雅地吃鱼,耳尖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捕捉到两人一瞬间的交流,玛莎恍神两秒,意识到自己竟心有所动。

感觉到了刻板礼数下“家人”的温暖。

容修记得,早前和劲臣刚在一起,两人第一次一起在龙庭用晚餐时,劲臣吃鱼不小心吃到小刺,竟然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这是两人同居近一个月,容修才发现的细节,当餐桌上有需要吐骨或残渣的餐食时,劲臣就会用得很少,甚至几乎很少去碰。

显然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

在西方重要场合的宴席上,如果用餐时,不小心吃到小碎骨,就要硬着头皮咀嚼咽下去;如果是难咽的骨头、或难嚼的残渣,也不能吐在任何地方,不能吐到餐巾里裹起来——只能让它暂时留在口里,挑时间,选时机,在所有人没有注意自己时,用叉子或汤匙把它从嘴里接过来,迅速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比如一块蔬菜叶子底下,不要让人看到为好。

似乎注意到玛莎的关注,容修看向她,道:“我在俄罗斯唱歌时,认识了一个英国朋友,他在英国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摇滚歌手,我请他吃了晚餐。一起吃饭时,大家聊得很开心,可是,直到晚餐用完,我问他,用餐愉快么?他居然说——”

容修顿了两秒,语气略带调侃:

“他小声对我说,晚餐非常合口味,但是,果盘里有一些切成小块的水果,让人难以下咽。”

玛莎微笑着歪了歪头,困惑地问:“是什么特别味道的水果么?”

“不,”容修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没有直接吃过甘蔗。”

玛莎愣了愣,轻掩住嘴笑起来,联想到饮食传统,她一下就会意了,西方人不会吃咀嚼过又要吐出来的菜。

司彬不可思议,用中文问:“他不会全咽下去了吧?”

“我想,是的。”容修说。

四周宾客无奈地轻笑了出来,楚放道:“好在没有让他到你吃整根的甘蔗,不然他一定以为你在啃竹子。”

啃竹子什么的,只是少见的,常见的是牙签。

不能在餐桌上使用牙签剔牙,就算礼貌地用手遮挡也不行,更不能用舌头清理牙齿间的残渣。

看上去像是中西差异的调侃,但劲臣明白容修的意思。两人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磨合了餐桌习惯,乃至于这一年多,只要两人在一起用饭,容修就会将餐桌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关注他的用餐情况上。

劲臣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失礼、审视,或管教,即使容修有时并不温柔,但这种仿佛严父一般的关怀,让他感到非常的幸福,感恩,且珍惜。

而同理心很强的玛莎女士,自然理解了容修的意图。

真正的礼仪本应当如此,它是友善的,温柔的,富有感情的,它是人对人的尊重、关怀和体谅,是人与人之间的调和剂;不是它成就了一位绅士,而是从绅士身上自然流露而出。

侍应生为容修上了菲力牛排,他选了干红。

劲臣的主菜是果香鸭胸,则选了半甜红酒。

英式用刀时,不能将盘中肉食切成一块一块的,就算是“小李飞刀”的刀法,也得先切一块,吃掉之后,再切另一块才行。

现代美式的用餐习惯,则可以将盘中牛排切成几个小块,然后慢慢进食。

但是,不论英美哪一种,都不能像中国用筷子那样,先夹起一块食物,在嘴前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尽管看上去已经很优雅了——必须要看准了,切好,叉上来,一旦送到嘴边,就得全部送进嘴巴里,一丁点都不要留在叉上。

所以,像劲臣这样,把食物切得小块一点,优雅地放在嘴里,才是最好的方式。

劲臣参加过太多宴会,经验告诉他,食物切得越小块,对自己越有利。

避免大口食物把嘴巴塞满,对影帝来说,那样看上去不体面、不美观。最重要的是,考虑到餐桌交际,当别人突然和自己说话时,着急忙慌地把食物咽下去,可能会很非常的困难,或许会噎到也说不定。

用餐时,嘴里有食物、嚼东西,决不能开口说话,即使别人来攀谈或提问,也一定要把食物咽下去再回答。

楚放用餐全程都没有拿出雪茄,餐桌上是否能吸烟,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主人家没有准备烟灰缸,再大的烟瘾都要忍一忍。

不过,大多有礼节的男主人,会在用餐过后,吃完甜品的咖啡时间,为客人准备烟灰缸,或男人们一起在雪茄酒吧来吞云吐雾,再来上一杯。

丁爽这顿饭吃得满头大汗,但他学到了不少将来能用上的知识,身为乐队特助,这次考核学习对他的意义非常深远。

直到这时,丁爽才知道,原来桌上的那碗水另有用处,他看见容修把手指伸了进去。

那碗水里,还漂着一片柠檬,丁爽庆幸地想,幸好他没有把它当成柠檬水一口喝下。

赞美了美酒,就要赞美食物了,宾客们对主菜赞不绝口。

在西方,高水准的餐厅和有地位的主厨,都特别欢迎只点前菜的客人,主菜则根据当日食材、主厨的推荐来上。

约定午宴时,白夜曾询问过宾客的忌口和喜好,他将客人们会喜欢的菜式拿捏得妥妥的。

楚放的主菜和容修的一样,都是菲力牛排,而劲臣的是香嫩甜口的鸭胸肉。

“如果在我们的国家,我一定要与这位主厨见上一面,当面给予他肯定,这是对厨师最好的赞美。”

金发碧眼的女士对牛肉赞不绝口,她浪漫地形容:“香嫩的口感和味道,让我想起了初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滋味。”

“你说得没错,我对初恋刻苦铭心。”楚放忽然这么说。

金发美女禁不住笑起来,两人像在打情骂俏:“楚先生对初恋,一定付出了很多的感情,也忘不了?”

“他让我心醉,也让我心碎。”楚放说,他看向顾劲臣,“顾老师,你没有口福了,将来一定要尝一尝这个‘初恋牛排’。”

劲臣抬了抬眼,微笑着没有应声。

容修看了一眼楚放的餐盘:“我记得你喜欢吃肋眼。”

“那是小时候,你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吃牛肉,”楚放笑望他,“非常巧,我们一样是fillet。”

“的确很巧。”玛莎知道点餐程序,白夜根据每位宾客的喜好,周到地准备了不同的菜式,她不由笑道,“你们的冷盘一样,汤一样,主菜也一样,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么?”

“更巧合的事?”

容修咽下食物,用餐巾碰了碰唇:

“当然有。”

轻描淡写地反驳了一句。

停顿了一会,容修眸中蓦地漾开一丝笑意,淡淡道:

“说起巧合,当年,我遇见了一生中第一个喜欢的、让我心动的人。在同一天,顾老师碰巧遇见了他的初恋——”

这一句话,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女士们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很明显,相对于高尔夫和华尔街,她们最喜欢这个话题了!

有谁会对英俊的绅士不好奇呢?

劲臣惊讶抬眼,望向容修,心跳开始加速。

金妍秀也很惊讶,她侧过头,不知因为饮了酒,还是太激动,她脸色泛红。

这是大爆料啊,她急不可待地问容修:“然后呢?您和顾老师……和你们的初恋……”

容修看向劲臣,眸底隐隐闪过一丝捉弄。

随后,容修对金妍秀笑道:“然后,我们又一起失恋了。”

金妍秀眨眼,遗憾道:“真的很抱歉……”

容修的笑意却蔓延到了整张英俊的脸,视线飘向怔怔的劲臣。

劲臣呼吸不畅:“……”

噗通,噗通,噗通。

不是第一次接吻,不是第一次做那事儿,容修说的是,从出生开始,第一个喜欢的、心动的人?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在和自己相遇之前,十九岁的容修从没有喜欢过别人?没有暗恋过哪个漂亮的女同桌,也没有对哪个可爱的男孩动过心?

噗通,噗通,噗通。

劲臣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种悸动仿佛让他回到十年前,脑中如有烟花炸开,眼前出现一团温暖的光晕,渐渐变大,变热,将他团团包围。

在这一刻,一如少年初恋时模样,望着眼前那人,怦然心动,深坠爱河。

“不过,真是太巧了啊,不愧是好挚友,难怪都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效应的,”金妍秀用韩语感叹了一声,“真的是这样吗,您和容先生一起失恋了?顾先生?”

劲臣回过神,他饮酒从不上头,此时眼尾下方却微红:

“是很巧。”

说完这三个字,劲臣看向楚放:“王尔德有一句话,the heart was madebe broken,心就是用来碎的。”

楚放笑意不减,不等应声——

劲臣举起红酒杯,向他敬去:“敬王尔德。”

楚放举杯回敬,两人杯子离得远,气场却相撞得砰砰响。

长餐桌两边无比热闹,而坐在司彬隔位的记者艾迪,却一直没有开口与人聊天,餐食也用得很少。

直到白夜敬酒到他时,艾迪才礼貌地拿起酒杯,遥遥地回敬对方。

这个不远不近的座位距离,显然是白夜特意安排给他的,可艾迪始终没有机会与容修搭上话。

与其说没机会,不如说他仍然怂怂。

白夜向他敬酒,给艾迪鼓励的眼神,对方仿佛没有接收到信号。

放下酒杯之后,艾迪刻板地端坐在餐桌前,刀叉“八”字摆在餐盘两边,紧张地将双手放在腿上。

显然艾迪十分讲究着用餐礼节,西式餐桌上,即使再手足无措,无聊,或紧张,也不能在桌上东摸一下、西碰一下。

特别是手肘和小臂,绝对不能放在餐桌上,任何小动作都不要有,也不能碰头发——西方人最忌讳在食物里发现发丝。

艾迪怂成乖巧的小学生,双手放在腿上,时不时露出职业微笑,聆听身边宾客聊天。

事实上,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远处容修那边的聊天,死对头金妍秀已经和容修聊了很久,他们似乎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艾迪更消极了,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失去了工作,卷铺盖走人之后,他该去哪儿找下一份工作。

此时,那边说的是中文,艾迪竖着耳朵,他中文说得不流利,但能稍微听懂一点。

“……等回国之后,直播平台上的工作交代一下。”

和劲臣对饮了红酒,楚放转头对司彬提醒道。

司彬面露不解:“您是说,让我停掉直播?可是我还有合同……”

“推掉,解约,不然呢?”楚放理所当然地说,“把心思放在拍戏上,你想永远贴着网红的标签?”

司彬略显迷茫,不好当场反驳老板,困惑地望向了顾劲臣。

楚放:“顾老师的意思呢?”

其实劲臣不想管对家公司如何安排,只要司彬不轧戏,不迟到,不早退,把戏拍好了,对方怎么发展,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楚放问到了自己头上,劲臣便放下餐巾,他没有直接给出建议,反而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想起,三年前,李里导演的一个故事。”

楚放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听到李里导演的大名,玛莎也很感兴趣,那可是获得威尼斯导演大奖的国际导演。

“李导选演员,眼光独到,别具一格,他是一位非常有个人风格的导演。”劲臣说,“记得三年前,我们拍那部医患电影之前,我给李导推荐了一位新人。”

劲臣的声音不大,却转移了附近人的注意。

远些的宾客则谈话声渐低,似乎都想知道影帝工作背后的故事。

容修也被吸引,当劲臣说“推荐新人”时,容修的眼神便温柔起来。

拿到影帝大奖的这些年,劲臣提拔了不少后辈,有些后辈崛起了,不管对方的感谢是真心还是假意,劲臣从来都不在意。

楚放皱了皱眉,似乎没猜到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李导和那位新人见了面,经过了简单的试戏之后,李导发现对方戏一般,但外形条件十分符合角色,就决定让那位新人试一试。那位新人十分感谢我,问我之后该怎么做,我告诉他,好好准备一下。但是,这个新人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

说到这里,劲臣语调沉了沉。

他看了一眼司彬,视线又定格在楚放脸上,嗓音淡淡道:

“因为得到了机会,被导演相中,那位新人非常高兴,他换了发型,穿上新衣服,把自己打扮起来,整天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感觉自己是单眼皮,眼睛有点小,上镜会不好看,于是他去医美割了双眼皮,还矫正了两个月牙齿。

“当他两个月后,兴致勃勃地来剧组时,李导非常惊讶,失望地对他说:对不起,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被你当成没用的缺点丢掉了,我们的电影没办法再用你了。”

劲臣把往事讲完,四周陷入了寂静。

劲臣笑容温润,眼底却隐隐闪了丝犀利:“楚总,你明白了么?”

楚放:“……”

他想起,当时在总统套,劲臣对他说的那句:网络平台和电影院线,在粉丝方面没有冲突。

贺岁商业片,要的就是一个人气、热闹、流量。

恒影之所以让容顾二人上了直播,就是为了三大直播平台的粉丝人气——华放娱乐作为恒影的对家,想要合作,想捧司彬,唯一能说服参商两位狐狸夫夫的优势,不正是司彬的“网红榜一”的身份么?

——不再是直播平台的榜一,不再是流量网红了,还用你干什么,我们找不到更好的新人演员吗?

这就是顾劲臣的潜台词,看破不说破,免得损了对方颜面。

“顾老师一番话,楚某醍醐灌顶,”楚放尴尬地笑了笑,对司彬道,“那你就继续直播吧,人气稳定下来,粉丝围拢好。”

劲臣笑而不语。

坐在隔位的助理,连忙给老板递台阶,对司彬道:“还不快谢谢楚总?如果当初,不是楚总慧眼识珠签了你,你今天能有机会和顾老师合作?”

司彬还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

劲臣看向那位助理,“如果司彬当初没有签约华放,那么现在和我合作的,可能就是司彬签的另外那家公司了。”

助理噎住:“……”

楚总眼睛都红了,狠狠瞪了一眼助理。

“噗!”

金妍秀的中文水平不高,也不知听懂了什么,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聊的是……”

容修注视着劲臣,“贺岁片?下一部电影?”

劲臣点头道:“是的。”

容修笑意愈发浓:“决定人选了?”

劲臣看他表情,迷茫一瞬间,视线飘向司彬,“嗯。”

司彬神采飞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满脸跃跃欲试表忠心的激动。

容修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没再多问。

劲臣:“?”

气氛随着一道一道的菜热闹起来,容修似乎在专注吃饭,没有再多言语,只偶尔和玛莎聊些闲话。

主菜之后,上点心和水果,劲臣用了奶酪。

一顿饭,该吃的都吃了,该说的也说了,该考核的也考核了,最后甜品用完,咖啡和茶上了桌。

劲臣注意到,自打问完“贺岁片选角”的问题之后,容修就再也不搭理别人了。

司彬和楚放和他聊电影音乐的话题,容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聊工作。”

楚放:“……”

电影和音乐不是工作啊,只是一个兴趣爱好,刚才大家不是一直在聊吗?

除此之外,劲臣发现,容修也没有主动和他聊天。

没有坏心眼地逗弄他,也不再用那种烧人的眼神盯着他,臊得他脸红。

一旦两人对视上了,容修的视线就会在劲臣的脸上停顿两秒,然后故意地、硬生生地移开目光……

整个拙劣的演技,都昭示着“大猫很生气”。

任何剧本分析能力都派不上用场,顾影帝此时有点懵。

不管怎么瞅他,对他眼神示意,想来个灵魂交流,容修就是不和他对视,还故意别开视线。

怎么了嘛,你看看我呀,是不是黑咖啡不合口味,咖啡喝不惯的确会生气的,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给他煮咖啡……

哪儿还有国际影帝、国内歌王的派头?歌王左右躲着视线,影帝小狗儿一样巴巴瞅着他,期期艾艾求看看。

劲臣:“……”

前一秒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初恋、一起失恋,让自己心砰砰直跳,惹得在场女士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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