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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打算以卵击石,去拼死一搏。阿拿尔是故去的人,死不死也就那么回事,但项景佾跟迟天凛不过是局外人,他们没必要为了她牵连进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觉得难受。

她清楚得很,他们两人本来就不是为了她阿拿尔而留在娲皇殿的。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人会全心全意为她了。

她有些颓唐,对角落里的方红魈道:“你也走吧。”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方红魈脸上露出几丝好奇神色,又掺杂着几分同情。

这人分明就是墨叔若,身体里却住着别的灵魂。之前听宴绝讲她还不是很信,这一看,方红魈对魄魂珪的力量倒是更为好奇。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存在,可偏偏连药物都算不上的东西居然能将死人的灵魂封存在活人躯体里!

这简直太神奇了!

看了眼腰间的药箱,里面还装着那颗幻术宝物桃花魂。

她又望了眼阿拿尔消失的拐角,嘴角咧出个弧度,“有意思!”

阿拿尔慢悠悠晃回寝宫,才刚到庭院就被一群带刀侍卫围住。

领头侍卫举起个令牌,“女筑有令,天祭之前,圣女不得离开寝宫半步。”他又低头恭敬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圣女谅解。”

“我知道了。”她也没打算挣扎,毕竟这些人也是身不由己,没必要再去难为。阿拿尔走向寝殿大门,在别人看来,背影可谓凄楚。

压制音萨无非只能依靠祭司堂长老,可那群老者也都到了年纪,音萨这月余来恩威并施,渐渐权利在手,谁还敢站出来帮她。就算是在天祭上指出音萨角殷常合谋夺取政权,死而复生已经被世人怀疑,再说自己是借身存世,谁又还会信她呢?怕是只当她疯了,还害了墨叔若。

阿拿尔自诩聪明,没想到了困境也不过是听天由命。想手无寸铁扳倒音萨根本不可能,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的硝烟里,她才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自己身为死人的无力感。

是啊,毕竟她已经死了啊……

种种心酸又能跟谁说。

将门关好,阿拿尔靠着门蹲在地上,抱膝哽咽,“阿娘……我该怎么办……”

阿拿尔没有了活着时的权利,也没有了活着时该有的凌厉。她一生短暂,没受过什么挫折打击,身边亲人一去,能坚持到现在已是苦苦支撑。不知道自己是已死之人时,好歹还想着摆脱别人的钳制,可知道原委后,她连活下去都得找个理由,这样的人生磨难,已经超越了她的负荷。

天黑时,有人送了食盒来,阿拿尔靠在窗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哪有心情吃饭。

她头都不曾回,“放着就行了,你出去吧。”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隐约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一抹红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方红魈将食盒放在桌上,淡淡道:“是我。”

那边默了会,却还是一动不动,“我不是让你走吗,你还来干什么?”

方红魈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好玩,“阿拿尔,你就甘心这样等死吗?”

“……”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忽然握紧,戳到痛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又恢复了原样。

“我知道,你将他们都赶走,是想在天祭上孤身对付音萨。但是阿拿尔,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斗不过她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声音急促,很明显有些动怒。

好心没被接受,方红魈也不觉得难堪,反而继续道:“你这话说的未免过早。如今音萨将你囚禁起来,你行动不便又无人可用,这种境地饶是我也想有人相助。阿拿尔,我可以帮你。”

一个人的战斗,不是精疲力竭就是孤立无援。这话她已体验地十分透彻。阿拿尔终于转过头去,看着黑暗中的红影,“是宴绝让你来的?”

她想了下,道:“算是吧。”

跳下窗台,阿拿尔慢步走近她,“他为什么还要帮我?”

“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体是墨叔若,也或许是因为看你可怜。”方红魈笑了下,“我懒得说些好听的来劝你,当然,这不好听的话也不是为了故意惹恼你。总之,我是好奇你复活的原理,所以才来这一趟。”

阿拿尔虽然性子高傲,可也不是是非不分,方红魈说的话她明白,不过是自己傻兮兮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他们都还当自己是个朋友。越想越气自己,阿拿尔表情冷漠,语调尖锐,“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不用你们帮忙!”

“你不想报仇了吗?”虽然自己说话直白了些,可也全然是真心真意想帮忙,阿拿尔竟然拒绝,这就有点让人想不明白了。

她看着窗外摇头。

北疆没有可继承的人选,一旦女筑之位空缺,肯定会内乱,到时候虎视眈眈的柳示一定会乘虚而入,起事攻打。不是报不了仇,而是不能去报仇。

“宴绝说得很对,我是已故之人,根本没必要再操心世事。我的北疆,我的子民,其实早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她这极端性子方红魈是不能理解的,只以为她是喜怒无常,“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

窗外的景物俞渐模糊。

阿拿尔是北疆的圣女,除了这一方土地,百万子民,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明知如此还去做,不过是想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让自己忘记即将来临的死亡。

“阿拿尔,你不觉得这样活着太可悲了吗?”

可悲?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样可悲的生活又不是她的选择。她转过身去,不想把那么脆弱的表情露给别人看。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方红魈没想继续伤口撒盐的话,“这种日子过得那么痛苦,你就没想过换一种新的人生。”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尝试你所谓的新生……”她慢慢挪动两步,背影凄凉。想起圣女墓石棺里的自己,阿拿尔苦笑,“我就不该醒过来,就那样睡着多好……”什么都不用再想,那些喜怒哀乐,种种美好痛苦,都统统抛却。

看她这样子,分明就已经没有求生意志。方红魈又说了句,“阿拿尔,我可以帮你!”

她侧头道:“我不过是个连鬼都算不上的死魂,你还能怎么帮我?”

“我想你应该知道魄魂珪。”从药箱里掏出桃花魂摊在手心,“你看。”阿拿尔慢慢转身仔细看了,又听她道:“这个东西拥有着神奇的力量。魄魂珪能聚魂,桃花魂能控制人的灵识。当初墨叔若深陷梦魇就是因为它而找回了神智。留住你的精神意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能让我重新活过来?”她满眼泪花,甚至有些激动,“让我真真正正的活过来?”

“如果是这样,你愿意试试换种人生,安心活在这世上吗?”

“你的意思是……”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下葬一个多月还能保持不腐只是因为魄魂珪在给你续魂。”她继续道:“我们找到了一个痴傻的女人,除了神智,身体都很完好,够你活上好几十年。”

“所以要让我活过来,只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而存在是吗?”

“是这样的。活着,但是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圣女阿拿尔。”

“不……”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活成别人?她只想一切能回到自己死的那刻,可过去的又怎么能回来!

“阿拿尔,你在这世上就没有一点留恋吗!就算是为了你的北疆,也该亲眼看着音萨是如何落败。”

“你说什么……”

方红魈道:“城主会替你除去音萨。当初与你的交易未成,如今自然也还算数。”

角殷常一走,音萨也就成了她的下一个目标。这是她跟宴绝的约定,也是交换麒麟玦的条件。

“你无力挽回的事,他会替你去做。你只需要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就好了。”

她终于哭出来,连哭带笑,哭的声嘶力竭。

不为能继续活着,不为能心愿达成,只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心痛。

这样懦弱无用的人,已经不是阿拿尔。

原来的那个圣女,早就死了。

***

项景佾出了娲皇殿后,漫无目的晃荡几圈,最后还是回到家去,茵娘正在做饭,见他回来高兴招呼了几句,让他先歇会。就着身边板凳坐了,只傻愣愣发着呆。

他跟阿拿尔之间的关系太微妙,明明两人互相都有爱慕之情,却怎么都没办法到达知心的阶段,要走到一起,可能只有靠时间推动。

想起白日里她的话,依旧觉得心口刺痛,但是他却没有怪她。阿拿尔今日太过反常,必然是跟音萨发生了什么。

猛地站起来,“阿娘我出去一下。”

茵娘拿着锅铲探出头来,冲他背影喊了句,“你去哪儿啊?”

他边跑边道:“不用等我吃饭了。”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瞬间他没有心思想其他,只想找宴绝问问,脚步匆匆直奔阊荟楼。

因上次来过,客栈里的人也没阻止他,架轻就熟来到后院。宴绝正在跟尤姜说话,看到他匆忙而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挥手让尤姜去了。

“宴绝城主……”

项景佾对宴绝的看法,如常人一般,都觉得他年轻有为、超群出众。只是之前碍于墨叔若倾心于他,而对他有些敌视。项景佾虽是下属,心中却绝没有臣服可言。但这次有求于人,语气不免低了几分。

宴绝转身看着他走近,两人在廊上站定。他知道项景佾来此为何,便道:“我已猜到你会来。”

项景佾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无论是阿拿尔还是叔若,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宴绝将视线挪到漫天的星子上,叹息般:“你与阿拿尔相处一月之久,即使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想必也已看出她不是墨叔若。”

“我是不明白,但是也敢肯定,她们俩在共用一个身体。”墨叔若的身形他太熟悉了。

“是的。”宴绝没有打算瞒他,“角殷常利用魄魂珪将阿拿尔的灵魂聚集在了墨叔若身体里。她们俩个如今确实是一体。”

“魄魂珪……”

这个东西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却有些印象。当年墨守廷夫妇被杀害时,墨叔若深受打击,差不多就变成了一个傻子。墨公无奈之下只有去找传闻中能聚魂的玉石,而据墨氏书记载,魄魂珪是被遗失在一个悬崖绝壁间的沟壑内。历经数年,水过土掩,深藏地底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墨公启动墨家三千弟子秘密搜寻了半年之久,挖凿干涸河道、掘坑移土才将魄魂珪拿到手。

因为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夺取,才在魄魂珪外层加筑了断龙石,瞒天过海。都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角殷常竟然会发现,并利用它复活了阿拿尔。

“那你有什么打算?”毕竟不能让墨叔若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可又担心阿拿尔的灵魂该何去何从。

“音萨决心要除去阿拿尔。想要救她,为今之计,只能先将她的灵魂从墨叔若身体中分离出来。”

“什么?”

分离,如何分离?

他正待继续发问,宴绝看着他背后,说了句,“来了。”

项景佾疑惑回头,昏黄的灯光下,院门口慢慢行来三个身影,为首的一席紫衣,银饰叮铃,正是阿拿尔。

他脚步一转,人已经朝她挪去,“殿下……?”

阿拿尔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项景佾,白日里刻意说来伤他的厉言还犹在耳边,她没有勇气再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去面对他。

直接视若无睹越过他,阿拿尔走到廊下,抬头看着宴绝,“你果真能将我重新救活过来?”

宴绝道:“魄魂珪能将你的魂魄移到墨叔若身上,肯定就会有办法让你在别的身体里活下来。”

“你是说移魂?这如何实现……”

这已经是超脱现世的事,对其他人来说,与天方夜谭并无区别。

“当年城主帝栈从海外带回的七件幻术宝物,各自有着令人不可置信的力量。我隐约记得,记载的古书上有说过,每件玉石组合都能有更加神奇的效应。魄魂珪聚意识,而桃花魂主思想,我在想,两者相加,是否就能让你重新复活?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只能权且一试。”

时间太紧迫,根本没有别的方法可选。若是成功就皆大欢喜,若是失败,阿拿尔也不过是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宴绝想得轻松,项景佾却哪里能答应。

“不行!”

“可以。”阿拿尔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项景佾皱眉看着她,“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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