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遹嘿然一笑，“没想到曹操还有这风流一面。”
张宾端起茶杯，“虽然如此，但无损于曹公威名，纵横天下，荡平汉末北方诸侯，人人皆曰枭雄，若非史公秉笔直书，也没人知道他的往事，太子你明白了么？”
司马遹直起身子，“你是说……”
张宾将面前写了几个字的纸帛推到他面前，“太子是要继承大宝，君临天下的人，臣言尽于此。”
——
太子的靖难军一战打垮齐军，生擒齐王，洛阳震动，城门紧闭。太子大军趁势在洛阳城门下摆开阵势，鼓噪邀战，洛阳城中一日三惊，皇宫之中，贾后却淡定自如，还摆开了盛大筵席。
也难怪她有如此自信，因为与会诸人，都是大名鼎鼎的藩王，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和东海王司马越，得到了贾后用晋惠帝下的诏书，都到了。
他们的大军，也于数日前进入洛阳，其中成都和河间王的人马则布置在城外山谷中，封锁消息，司马遹竟一无所知，还以为只有齐王司马囧一支人马。
各个藩王并非真的听从贾后的命令，来的这几个都是有野心的，手下谋士给了建议，若是废太子复位，名正言顺，他们就没有机会觊觎大宝了，若是废太子完了，这九五之位，可就很难说了。
因此听说齐王兵败被俘，他们心中不仅不担心，还庆幸少了个竞争对手哩。
见到太子如此托大，暂被任命为讨逆大元帅的东海王司马越做出相应部署，将洛阳守军配置到东门和北门，命令成都王和河间王两路人马呈钳形攻势南北向太子军合围，自己则亲率封国精锐士卒在城门后面待命，只等太子大军发起进攻，就给他来个三面合围，一举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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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平凡站在一处土丘上，看着源源不断的大军从眼前经过，奔赴洛阳城下。
云阔天高，茫茫四野，荒草低垂，人喊马嘶，车琳琳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杨平凡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古怪念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走向乱世，眼前这些人不知道有几个能把后代传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平凡回头看了一眼，来人见他回头，哈哈大笑，“洗马大人，好兴致。”
杨平凡微微躬身行礼，“见过淮南王殿下。”
司马允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立，“洗马大人登高阅兵，感觉如何？”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我军精锐，进军洛阳，攘除奸凶，克日可待。”
司马允听了前面两句诗，眼睛一亮，“洗马大人好文采，好见识。”
杨平凡微微一笑，“让王爷见笑了，不知王爷找我，所为何事？”
司马允盯着杨平凡的侧脸，“阁下果真是世袭的关内侯？”
杨平凡眼睛都不眨一下，“正是，贾后欺人太甚，无故虢夺爵位，我等迫不得
已才投奔太子。”
司马允也是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本朝高祖封侯数十，可没有杨家的。”
“呵呵，那可能是王爷记错了，要知道关内侯印我可是随身携带的，做不得假。”
司马允笑笑不说话，走到一个凸出的小土堆上，直接坐在野草堆上，眺望远方，“世家子弟，均有一套礼仪，最看尊卑等级，你明知我是淮南王，却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这可不对。”
杨平凡眼角一挑起，“王爷过来，就是为了揭穿我？”
司马允拔起一根茅草，在手指上缠绕着，“不管阁下出身如何，如今成为太子洗马，东宫群臣之首，也算一步登天了，只是，阁下觉得这个位置能长久么？”
“嗯？”
司马允回头看了他一眼，“清君侧大事若成，就是你这个太子洗马到头的时候了。”
杨平凡微微一哂，“哦？愿闻其详。”
“本朝官制为九品中正制，世家子弟才有资格成为高官，阁下出身寒门，寒门子弟是没有资格成为太子近臣的，更何况东宫之首。”
杨平凡向前一步，“功名只向马上取，若是此次靖难大事能成，难不成那些世家子弟还能把我挤下去？”
司马允站起来，和杨平凡面对面，“好气魄，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豪杰。”
司马允说着，从草堆里跳出来，快步走到杨平凡身边，拉住他的手，神情激动。
杨平凡全身一阵机灵，古人就好这口，动不动就携手，但现代人对两个男人携手可不感冒，杨平凡把手抽出来，指着北方，“王爷你呢？除了帮太子复位，还有没有其他打算？”
司马允对杨平凡这个举动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这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贾家妖后乱政，宗室藩王起兵讨伐，攘除奸凶，情理之中，这也是武帝分封诸王的意思，若大柄复归正统，那我自然是返回封国，继续我的诗酒剑生活了。”
杨平凡冷笑一声，“不，威胁司马家的可不是贾家妖后。”
“那是？”
司马允面露疑惑之色。
“王爷深吸一口气试试。”
司马允一脸疑惑，还是照做了。
“王爷闻到了什么？”
“花草香味……嗯……牛羊的腥臊味……咳咳。”
站在外围的护卫见状准备过来，司马允手一摆，自己拿出腰间的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又递给杨平凡，杨平凡接过，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带着青梅的酸，蜂蜜的甜，还有隐隐的花香，酒味反而是最淡的。
“阁下是说……胡人？”
杨平凡点点头。
司马允仰天大笑，“哈哈哈，阁下未免多虑了，化外之地，蛮夷之民，本王知道北方边境偶有胡人作乱，但是那不过是疥藓之患罢了，天兵一至，举手间就可碾为齑粉。”
“王爷生于中原，长于中原，封国也在中原腹心的江淮一带
，可知眼下大晋境内，胡人有多少？”
司马允没想到杨平凡突然问了这个问题，沉吟半晌，“十数万应该有的。”
杨平凡盯着司马允，目光炯炯。
“自后汉天下大乱，黄巾起义，群雄逐鹿乃至后面三国相据，百年间，天下黎明百姓多遭荼毒，中原大地，百里不见人烟，千里不闻鸡鸣，为了弥补人口不足，自前朝武帝曹操开始，就定下了移民实边之策。
曹操平定汉中后，为防止张鲁东山再起，强迁三万余百姓至长安、洛阳、邺城，后来与刘备交战失利，曹操弃守汉中，撤军时又迁走八万余人，其中就包括羌、氐等胡人。
由于关中人口不足，曹魏依仗强大的军事力量，大规模诱招胡人内迁，以弥补中原兵力和劳动力不足。
由此胡人大举入关，致使中原大地胡汉冲突不断，矛盾尖锐。一边汉家官吏，对胡人歧视严重，根本无法做到通过教化礼仪使之化胡为汉。
不仅如此，胡人内迁后，自前朝到本朝，并没有将胡人部落打乱疏散分开安置，反而还吸收大量胡人参军。
所以眼下是什么状况呢？我可以告诉王爷，到目前为止，故赵王封国内有羯人十万余，西面并州有匈奴三十余万，蜀地有氐人二十余万，齐地燕地有鲜卑近百万，而关中的羌人更是不计其数。
除此之外，南方越族也是蠢蠢欲动，大晋眼下是真正的四面群狼环伺，敢问王爷，这还是疥藓之患么？”
司马允听了杨平凡的话，倒退两步，眼神充满警惕，“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对此等军国之事如此了解？”
杨平凡微微一笑，“诸葛亮躬耕南阳知天下大事，我身为太子洗马，自然要对大晋国内各项事务有所了解。”
司马允眼神转了几下，似是犹豫，又是担忧，最后还是松了口气，“大晋之内胡人确实多，但眼下俱服王化，我等以圣人之道教之，所谓入华夏者皆华夏，不足为虑，眼下重要之事，仍是收复洛阳，扫除奸凶。”
杨平凡笑笑不说话，他察言观色，已经看出司马允内心的忧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各自散去。
杨平凡和淮南王谈论完之后，便继续瞭望远处的洛阳，作为这个时代的国都，洛阳虎踞龙盘，仿佛一只巨兽蹲伏在平原上，气势恢宏，远不是之前邺城可比。
洛阳城墙高度至少十二米，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头上花花绿绿的旗帜，来回奔走顶盔掼甲的士兵，巨大的床弩架在箭楼上，各种守城物资堆得满满当当，看来强行攻城，胜算不大。
“张司马觉得，我军该当如何攻打洛阳？”
杨平凡回到大营，找到张宾等太子帐下诸人，一起商量。
张宾捋着胡子，“贾后已有防备，洛阳城坚池厚，东门，北门乃至南门均有重兵防守，正面强攻难度很大，在下觉得，可以羯军骑兵为主力，绕道突袭西门，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