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云淡风轻

潘竹青轻咳了一声,撩开袍子坐在驿馆门外石狮子头顶上:“你说的没错,我是故意放他走的。那又如何?”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说的云淡风轻。

“那又如何?大哥,亏您还能理直气壮的反问我?”饶是恶少有比天还高的情商,此时也被潘竹青比地还厚的脸皮活活气死了。若非对方是他亲大哥,他真会忍不住一拳抡过去。

潘竹青看他难得沉不住气,压不住火的样子,心底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还是表现的一本正经:“我喜欢龚玥玥,想和她在一起,你不是第一天知道。不瞒你说,赵长垣下落不明正随我心意。所以我今天这么做,你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可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那只羊会因此转投你的怀抱吧?”恶少脸都绿了,他忽然觉得,这根本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智商问题。

“你又如何知道没有这个可能?”

潘竹青的回答,让恶少又一次肯定,自己的哥哥在男女情爱方面的思维能力有些不正常,只得作罢,将话题转开:“有关于此,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只是,我心中有个更大的疑惑,很想知道答案,也希望大哥能给我个实话。”

“你问吧。”潘竹青始终表现的很平静。

“赵长垣这次失手被擒,跟大哥有没有关系?”虽然平时恶少总是大白鹅大白兔的跟赵长垣开玩笑,可心里却很佩服他的能力,无论是武力还是智谋。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赵长垣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掳了去。他本来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哥哥身上,可今日潘竹青的一举一动,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潘竹青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面对自己弟弟如此直白的质问,还是有些心虚骇然。若不是夜色暗沉,恐怕他脸上翻动着的异样神色是瞒不过恶少的眼睛了。可潘竹青到底是潘竹青,只消片刻,便将心中的紧张情绪全部压下,换上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委屈加气愤:“今日的事我不否认,并不代表你可以任意诬陷我,我可是你大哥。”

但恶少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毫无就此罢休的意思,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依旧定定的望着他,很坚决的追问道:“我不怕大哥记恨我。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个答案,有还是没有。”

潘竹青依然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反问他:“若有,你会如何?若没有,你又当如何?”

恶少轻叹一口气,言辞恳切的说:“我当然希望此事与大哥无关。可若事与愿违……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毕竟是我大哥。只求大哥能网开一面,放过他。”

潘景元这番坦诚的心里话,听得潘竹青心下万分感动。他刚才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中无比害怕对方说出要大义灭亲之类的话。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弟弟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清楚的知道,对于眼前这位世人口中的豪侠来说,是非黑白,正义道德有多么重要。

“此事与我无关。”这句谎言,也许是潘竹青说过的最苦涩,最艰难的一次。感情上,他差一点便脱口而出说明真相。可理智,还是将他从危险的悬崖边拉了回来。若真的只是为了一个龚玥玥,他潘竹青如今甘心情愿为了自己的弟弟收手。可事实远非如此,有些事,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无法回头。

无论如何,等到这个答案,恶少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当真?”

“当真。”潘竹青回答的很认真。

“我信你。”只真的相信,还是宁愿相信,恐怕连恶少自己也弄不清楚。

恶少的信任,并没让潘竹青好过,反而心中更加难受,只得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胳膊,轻声告别:“我该走了。”

刚踏上马车,薛九便紧张兮兮的问:“二少爷难道看出什么了?”

潘竹青撇他一眼,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说:“你别这么慌,真给他看出来也没什么。可咱们若自己露出马脚给别人看出什么来,麻烦就大了。”

“知道了。”

“你没事吧?好像伤的不轻?”薛九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潘竹青还真有些担心他架不住赵长垣今天这顿狠揍。

“皮肉伤,不妨事。”薛九说完,嘴角苦涩的抖了几下。今日最让他痛的,哪里会是这点伤?而是傅雲从头到尾,连白眼珠子都没给过他一次。就连他受伤倒地,也没见她对自己发挥哪怕一丝医者父母心。看来她对自己,已经不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事了,根本是讨厌,是不屑一顾。此刻心里的难受,才是九爷最受不住的。

薛九点点头:“属下明白。”强将手下无弱兵,自怨自艾这种事,向来不是这两主仆的风格。

马车没走多久,薛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潘竹青:“对了,这是太师爷给您的信。”

回到自己屋中,燃起烛火,潘竹青立刻拆开信封查阅。信上所述内容,不外乎一个父亲对游子们的关切,劝大儿子赶紧把个妹子,让大儿子劝二儿子赶紧生仔……唠唠叨叨一长篇,直到最后,才有一句仿佛是关于太师府的近况。翻译成大白话有些滑稽——你养的鹦鹉吃了隔壁家八哥鸟刚下的蛋。

潘竹青看完,长眉微挑,思索片刻便立刻借着烛火将信燃尽。

此时此刻,已是万籁俱静。但沧州郊野地区一座农宅却依然亮着灯。屋里方桌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全都强打着精神,沉默不语。直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女人才犹如被点亮了双眼,起身推门跑了出去,正好迎上拿着斗笠面无表情走来的赵长垣。

“怎么样?杀了她没有?”这一张天真稚嫩的脸,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赵长垣没看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她显然很不满意,眼中原本喜悦期待的神采全都被怨气蒙上:“为什么?”

赵长垣忽然停住脚步,空洞的眸子木然一转,眼光施舍在她脸上,语气依旧冷淡:“她身边全是高手,你不是让我去杀人,是让我送死。”说完,又丢下她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气急败坏的追在后面娇蛮的嚷嚷:“你胡说!我看,根本是你舍不得下手。”

赵长垣这回连反驳都懒得给,脚步丝毫未停,眼看就要走进这座宅子的后舍。

“诶诶诶!”她疾步追上去,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我现在,以本教圣女的名义命令你……亲我一下。”说完,扬起脸,一脸期待的望着面前这个在她眼里尚不如一只骆驼的家伙。

赵长垣始终面无表情,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双眼木然的越过她的双肩望向前方的屋舍木门。

就这么有些尴尬的对峙了片刻,他身上只属于他的淡淡男香让她有些意乱神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干脆踮起脚尖试图亲吻他的下巴。

一只粗糙的大手在她就快要得逞时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遮在她脸上,接着,她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向身侧腾空而起,落地时,摔进了马棚边稻草堆里……

她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衣服上粘了一撮撮草泥。“你!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招惹我以后还能再活着说话……”赵长垣转过头木然的看向她:“这是你最后一次。”

不知为何,此刻她眼中的赵长垣,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却还是让她感到阵阵寒意从他的方向席卷而来,让她不敢再多一句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向他的茅屋,推门而入,再也没出来。

“不是说下了蛊会听话吗?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她憋着泪,鼓着腮帮子嘀嘀咕咕往自己屋里走。无论她如何娇纵,如何蛮不讲理心狠手辣,所有的初衷,都来自于她这个十几岁少女从未经历过的情怀。她是大漠中的公主,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她如此无视又无礼的男子。但她似乎觉得,她不但不讨厌他,还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即使她总听说,他是如何如何的深爱着他的妻子。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那个叫龚玥玥的中原女人在这世上消失,他便会有机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比如她。

暗沉沉的木门边,一把清冷的嗓子打断了她的“美好”梦想:“昂月你省省吧,他不会喜欢你的。”

她望着林沫白,撅着嘴反驳道:“凭什么不会?反正他都不要他娘子了,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林沫白靠在门框上,不急不慢的说着:“你还不明白?他现在,已经没有感情了。但凡他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情,就不会去拿着刀砍杀他妻儿。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有多爱他娘子。”

“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是他娘子!昂月这些天最烦听到这句话。若有机会,她必定要亲手宰了那个可恶的中原丑女人。她并没见过龚玥玥,至于“丑女人”一说,是她自行脑补出的概念。

这一夜注定无眠,尤其是对于像龚玥玥这样,睡了一个月,刚醒来便大受刺激的人来说,更是一秒钟也别想睡着。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也折腾了她一夜,时不时给她两拳又踹上两脚。换做以前,她必定哼哼唧唧叫苦连天。可此时此刻,小家伙们的打扰,却成了无声的陪伴。安慰着伤心的母亲,睁着眼睛一直枯坐到天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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