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庸的语气风轻云淡，惹来萧秦宋一阵失神的目光，他的这位已步入中年老师，一身蓝色锦袍，比起当年的英俊潇洒，又多了几分成熟睿智，和那么几丝沧桑，历经人世的沧桑。
他的身后是几株开得正艳的红梅，红艳艳的花瓣作为背景，看过去时竟然有那么几分凄绝，仿佛是行走在地狱红莲之上的鬼面罗刹。
萧秦宋愣了一会儿，说实话，认识老师这么多年，虽然是以师生的身份，曾经他们在的亲密无间形同父子，可是他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明明离得很近，却仿佛隔了万丈之遥。
这种感觉，在心底生出一种窒息感的同时，又有一种远胜世间一切悲伤的荒凉。
见萧秦宋突然间没了声音，而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但那目光的重点，又似乎不是落在他身上，似乎只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影像。
姜伯庸往自己身后看了看，除了几株开得红艳艳的红梅，就是白茫茫的雪花，不知萧秦宋在意的是哪一样。
正要开口询问，萧秦宋突然说话了。
“老师，我很怀念以前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那些受你教导的日子。”
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经思考。
姜伯庸看着萧秦宋，后者脸上的表情怔怔的，嘴唇微张，就着方才说话的趋势，仿佛正在形成一个叹息。
他收敛了笑容，语气淡漠，也长长叹息一声:“过去即是灭亡，怀念又有何用，再说你是一国之君，不应该为这些牵肠挂肚，忧思伤神。”
萧秦宋抿了抿唇，回味着他这话里的内容，心想，果真与他所猜测的回答别无二致。
萧秦宋突然就没了再说话的心思，两个人沉默地坐了许久，然后起身客套地告辞，姜伯庸也没有挽留。
曾经的师生，格外生疏。
“听闻蕃王们都进了同一个别院，这场四方会谈必定非同小可，万一他们进京发难，你，可有了对策？”
就在萧秦宋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姜伯庸突然道。
萧秦宋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自己在月光下的倒影，突然觉得眼前一亮，随即语气淡淡的。
“朕是恭国之主，恭国的未来，由我来守护。”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萧秦宋一刻也不再停留，很快离开了，以至于他并没有亲耳从听到姜伯庸那句散在夜风里的话。
“守护？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姜伯庸脸上的表情凄婉而狰狞，仿佛已经赌上了自己仅有的一切，只为完成一场宏伟夙愿。
姜华予站在太傅府最高的阁楼上，方才萧秦宋从入府的那一刻，她听到风声的时候，就高高兴兴地跑了出来。
可是意识到新嫁娘在出嫁之前不能随便见未来的夫君，应该说，不能随便见人，于是便生生忍住了想要见他的步伐，改为跑到阁楼上，远远观望。
她不知道父亲和萧秦宋说了什么，她的秦宋哥哥全程脸色都不是很好，直到最后起身离去的时候，也没能回转过来。
秦宋哥哥，华予一定会成为你的皇后。
二十年来，姜华予一直这样认为着，而且越来越坚定。
怀着这样的信念，容颜秀丽的女子缓缓抬头，头顶的繁星清晰可见，虽然这里没有“手可摘星辰”的气势，但此刻她的心里，宛如装进了一轮明月。
萧秦宋步出姜府大门，石斛立即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爷，您方才进去的太急，把这个给忘了。”
萧秦宋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拿着披风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轻笑道:“是吗？难怪一直这么冷。”
真的很冷，和姜伯庸说话的时候，透心的凉意。
遍体生寒。
“爷，现在去哪儿？”帮萧秦宋把披风穿好，石斛这样问道。
萧秦宋上了马车，坐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接着睁眼:“回宫。”
石斛架起马车，心里疑惑，方才，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叹息，是错觉吗？
一夜无事。
平平淡淡的一夜过去，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洒下第一缕曙光的时候，蠢蠢欲动的蕃王们，终于迈出了计划的第一步。
代王，宁王，北陵王，东冕王等均率部来到宫门外，要求面见当今圣上。
正是早朝的时间，萧秦宋一身明黄衣袍，在文武百官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威严地走来。
眼前是黑压压的军队，几个蕃王统一骑着高头大马，萧秦宋心里冷笑一声，这阵势，是要逼宫吗？
“参见皇上。”见萧秦宋出来，几个蕃王装腔作势地喊了一声，但别说下马跪拜了，连腰都没有弯一下。
萧秦宋没心情和他们客套，直接问:“几位穿着盔甲带着大军在我宫门外，意欲何为？难不成你们忘了，先祖遗诏，但凡是拥有自己封地的蕃王，无召不得回京！”
萧秦宋最后几个掷地有声，蕃王们心里不由得虚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不能输在气势上，互相使了个眼色，找了宁王做代表开口。
“陛下，我们并非不将先祖遗诏放在眼里，想必最近望都盛传之事您也有所耳闻，先帝非嫡非长，却能够取代怀康太子继承大统，早年便已经引人非议，如今又传出太子中毒而死的事，陛下倘若不给个说法，非凡我们会心存芥蒂，恐怕您也难以对天下人交代。”
萧秦宋脸上无悲无喜，冷冷地问道:“你们想要朕怎么给说法？”
“很简单，验尸，”宁王勾唇一笑，“请陛下恩准我们将怀康太子的尸骨从帝陵运回来，找仵作，再次验尸。”
萧秦宋静默，片刻后，不顾身后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议，点头应允:“朕准许，不过......”他顿了一下，“朕有个要求。”
“陛下请说。”
萧秦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朕要上次发现太子死因的那个仵作验尸”，说完看着几个蕃王，似笑非笑，“这样也比较公平，几位意下如何？”
蕃王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可行，反正满朝文武全天下人那么多眼睛，他也没法耍诈。
“好，我们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