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池子边缘的青年整个人笼罩在忧郁的低气压中, 有一搭没一搭地从身边小桶里抓出鱼肉块、往池中正在仰泳的海狮嘴里扔。

“熊吉君?”惊讶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青年抬头望去,暂停了投食的动作, 虚弱地笑了一下:“真巧啊,速水小姐……来玩吗?”

“啊……带亲戚家的孩子来秋游。”速水紫央指了指身旁的三浦晃——距离海狮表演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其他人都去观众席了,她独自带着三浦晃来近距离看看海狮。打量了一下熊吉,她的神色古怪起来:“话说回来,熊吉君不是在游乐园打工么?”

一提到这个,熊吉立刻满脸消沉绝望。“实际上……兔美最近跟我闹别扭了,所以我就多找了一份训练师的兼职,想买一份贵重些的圣诞礼物赔罪呢。”

“……为了什么事?”

“不, 不知道啊……”熊吉的表情越发阴惨惨, “说什么‘死都不要再和偷女士泳衣的猥琐男约会了’,然后就把我的电话拉到了黑名单……实际上我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没明白……”

速水紫央看了一眼熊吉上身颜色鲜艳、款式诡异的抹胸式泳衣,干巴巴地截断了他的话头。“不,我倒觉得是显而易见的呢。话说回来, 一会儿不穿潜水服的话能下场么?”

熊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如梦初醒地发出了垂死挣扎似的“啊……”的长音,然后结结巴巴地说:“糟、糟糕,因为总是想着兔美的事……穿错衣服了啊。”

三浦晃果断地放弃了摸海狮的念头,拽着速水紫央回到了表演席。

……

整场表演看下来,速水紫央如坐针毡。

原本的计划是今天晚上跟男人摊牌的。结果这一路下来,只要稍有眼神交流,统统都是那种让她不舒服的看法, 看得她觉得自己就像块肉,还是被人挑肥拣瘦的那种砧板肉。

装作看不到的话,对方就看得更起劲。

要是瞪回去,迎接她的就是更为赤.裸的目光。

——偏偏他没流露出一点交流的意思,连撩拨她忍耐神经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每次都在她要炸了的时候退开。

碍于身边的小鬼,速水紫央只好忍着不发作。等到海狮开始拍打双鳍欢送游客时,她借口去洗手间,直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蜷了起来。

从包里翻出未开封的blue sparks,撕开外包装后抽出一根,催动着能量簇涌上指甲,将滤嘴整齐地切掉一段。

把香烟送进口前她犹豫了一下,伸出的食指神经性地颤了颤,最终迎向滤嘴,又往下切了一小片。

不同于panda浓郁而辛辣的口感,blue sparks的烟雾在鼻腔盘旋,香气竟有些陌生。

她叹息着用指甲掐紧眉心。

——还住在s4宿舍的时候,她每回去便利店都要帮老板带烟回去。老板喜欢blue sparks,这种烟只有在街北的便利店有卖;而要买自己喜欢的牌子,就非得跑到长街另一头去不可。

因为懒得跑两次,她就干脆随着老板的口味跟着抽这种生烟味浓重的玩意儿,渐渐地也成了习惯。

认识男人之后,他几乎都会在口袋里放两盒panda,其中必定有一盒没拆封的,多数是防备着她心血来潮想从他那儿顺烟。

在公寓独居之后,因为他的纵容重新过上了抽辣烟的好日子。

直到整三天没跟他联系、弹尽粮绝——

这使得她早上在房间里找烟、发现满抽屉的blue sparks时,竟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怪异感觉。

……游园途中,他会时不时消失一会儿,再回来时就带着满身新鲜的烟味。

早上替他拿外套的时候,她注意到他口袋里码着两盒烟。

可是就在刚才,千岁洋跑来要烟的时候不小心把男人的外套拿倒了,里面掉出一只被捏扁的空烟盒,和空了一大半的另外一盒。

想到对方似乎在前晚过后也没好过多少,烦躁中竟然夹杂了一丝快意。

两人就像蓄势待发的弓弦,都在等着对方先绷到极限的一刻。

……

按照地图的提示来游园,持续一天的动物表演结束,时间也接近了黄昏。

坐落于动物园最正中的、颇具盛名的“天国之梦”摩天轮,其建造初衷是鸟瞰动物园巨大的、狮头状的结构,而狮口的部分则正对着七釜户的御柱塔。

由于其匠心独运的设计,在某些特定时段,最高处的游客可以透过座舱的窗外、以极近的距离平视himmelreich号。

himmelreich号是一架体积庞然的飞艇,多年来漂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没有人知道它已经存在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升空的。

就算是现存最年长的老者,也只知道自记事起,这只通体雪白的神秘鲲鹏就以一成不变的航线翱翔着,里面也许住着一位“大人物”。

毕竟年纪摆在那儿,等最后一场表演看完,三浦晃已经开始连连打哈欠了。

即便如此他也坚持着要坐一次试试看。

“母亲说这种地方非常不利于我的安全,所以从来不允许……”男孩的神色有些黯然和局促,然而看向摩天轮时双眼却再度泛起奇异的光彩。

摩天轮之于单身男人,就像云霄飞车之于情侣,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代名词。千岁洋戏称其为“处.男的挑战书”,乐呵呵地拉着一票不良们在中途就撤了,只留下这仨不怎么吉祥的三宝。

不知是不是运势不好,今天恰好赶上“天国之梦”停运维护。

三浦晃看着停滞的摩天轮,小手一左一右、拉紧了身边的两人。

速水紫央安抚似的轻拍了一下男孩的头顶,转头时眼角的余光却再一次不自觉地被男人所吸引。

镇目四季分明,到了晚上温度骤降,周防尊已经重新套上了外套。

领口的黑色绒毛衬着被晚霞染得更加色泽分明的红发,撞色恰如其人,极具攻击性地刺激着视网膜。

他抬头,逆着夕晖朝摩天轮最顶层望去。

静默片刻后,他弯下腰单手将男孩抱起。

被有力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托举着,男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王权者。

男人长出一口气,仍是用那种不疾不徐地、却令人觉得安心的语速开口,“抓紧。”

三浦晃不安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小小的身体紧贴在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上。

膝盖微微弯曲、小腿绷紧,下一秒王权者跃起。

惊人的弹跳速度使得劲风像刀子一样刮擦着脸颊!三浦晃惊骇地望着景物骤然缩小的地面,不禁闭上了眼睛——

王权者胸口的饰物随着跃起的动作轻轻击打在男孩的小腿上,带来沁凉的刺痛感。

速水紫央将头发拂到而后,静静地仰视着男人的背影。

如破开云层的猛禽,姿态耀眼而让人着迷。

强健的翼守护爱戴之心。

锐利的喙却会带来撕裂的痛楚。

向上的冲力戛然而止,惯性带来的失重感让三浦晃慌乱中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极轻的“喀哒”一声,是鞋底接触到摩天轮巨大横梁的声音。

三浦晃重重地喘气。

“害怕?”他沉声问。

三浦晃脸色苍白,抿着唇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给予怀中幼童足够的时间喘息,周防尊再度跃起,再次落下时稍微停驻片刻,转头看着紧随其后、轻盈地缀在后面的速水紫央。

片刻之后,三人已经站在了天国之梦最顶端的平台上。

一旦到了高处,疾风料峭,寒意立刻加重不少。

三浦晃双脚踩在平台的一霎那差点没站住,显得非常紧张。适应了一会儿之后他壮着胆子抬头往外看,立刻就被已经星星点点亮起的城市霓虹所吸引了。

被那霓虹所筑造出的星河之中,汽车化作斑斓的色点,在心脏脉络一般交错着的马路中缓慢地移动着,如同一条条彩带。

缓缓松开紧抓着速水紫央的手,张开手心让寒风吹干手心的细汗,男孩怔忡地赞叹。

“好漂亮……像画一样呢。”

——天国之梦。

寒风撩起单薄的衣衫,冷意浸入皮肤。将头发尽数捋到脑后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速水紫央走到平台的边缘,凝望着远方高耸的御柱塔。

周防尊走到下风口的平台边缘,单脚踩着围栏点了支烟,目光散漫地转了一圈后,停留在了女人的背影上。

一时之间他竟几度产生错觉,仿佛眼前的人只是虚妄的泡影,正心心念念地等待着重归虚无之日。

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中转了一个来回,在试图将其驱散过后,反而变得越发强烈,使得王权者的眼神逐渐阴郁起来。

……

摩天轮锁紧的座舱门把手被高温的赤色阳炎吞噬,在火舌的舔舐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

反手将舱门拉开,周防尊侧身走了进去,把怀中打着喷嚏的三浦晃拎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速水紫央紧跟着钻了进去。

三浦晃有些郁郁:“我不会感冒的。”

“在这里看也一样。”她屈指弹了一下男孩的额头。

座舱尚算宽敞,关上舱门后立刻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由于只是例修,温控系统仍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结果没到十分钟,原本还扒着窗往外看的男孩就在宜人的温暖中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不一会儿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她身上。

看了一下手表,才刚过五点半。想起男孩郑重地恳求着“再呆半个小时”的祈求脸,再看看膝上的睡颜,她无奈地放下了翘起的腿,义务地当起了人肉床垫。

三浦晃的呼吸逐渐变轻、趋于均匀。

周防尊从进来起就再没说过一句话,长腿支着舱壁、眼帘半合似乎在养神。

看了一眼熟睡的男孩,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

“……从早上开始就想问了。一整天都用那种眼神看人,你吃错药了么?”

男人双眼缓缓睁开,目光灼然地盯紧了她。

尔后站起、凑近,手臂擦着她的耳畔、撑在了她背后的舱壁上。

他弯下腰,颈饰垂落,在男童的鼻尖上危险地悬空晃动着。

她伸手握住可能会将男童的美梦打断的小物件、塞进了男人的领口。

指尖感受到对方皮肤的热度,她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伸手覆上她的脸颊,顺着侧腮的线条一直摩挲至下颔,掌心的薄茧一路留下略带痒意的痕迹,直到拇指停留在她的下唇,缓慢地画出了一道暧昧的弧。

她伸手扳住他的手腕。

“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他继续靠近。“……想要索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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